第24
眼睛里又长了那种东西?我微微屈膝,刚把自己的脸凑向李好好,忽然看见她身后有一隻血红的手,伸向了她的灯泡。
它握住了灯泡!
李好好一动不动,那隻手上滴落着血红的虫子,看起来像是在用力。
完全不动。
那隻手立即收回,但我已经拔出枪。
砰——
手臂被我打出个洞,扑簌簌地掉下来满地的血虫子。
当然也掉在李好好肩膀上,我用袖子把虫子掸掉,有一些被碾碎了,在衣服上流下斑驳的血痕。
她始终一动不动。
“李好好?”我在她眼前晃了晃神,一隻手扶着她的肩膀要掰着看地上的血痕,另一隻手拿着枪准备随时伸出去——
李好好一动不动,仿佛被种在原地了。
“李好好!”我又喊了一声,她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才回过神似的,拽住我的胳膊。
“脚,不能动了。”
她没穿鞋?今天穿了的,一如既往是室内拖鞋,我蹲下身去看,她艰难地抬起脚趾,又重重地落了回去。
有血红的东西长在她脚底,丝丝缕缕,像血管也像蚯蚓。
我忽然想起她刚刚踩过的那个培育架。
微弱的光把它照亮,格子中的血红虫子不见了。
“后勤员!”他的名字呼之欲出,就在嗓子眼,但我总也想不起来。
喊了一声之后,四周又响起沙沙的声音。
我去抠李好好脚底的血管,但是我碰到的时候李好好声音微弱:“疼。”
于是我不去拔她,闭着眼走进了黑暗中。
从第一个培育架摸到第二个,还算容易。
那沙沙的声音紧随着我。
“一……二……”我边走边摸,如果不用灯光照亮,我很轻易就摸到了第三个培育架,“三。”
那沙沙的声音近在眼前。
“何染。”是后勤员的声音。
我依旧闭着眼,我感觉他就在我眼前,脸贴着脸,蠕虫从他脸上爬过来,爬到我脸上,奋力地掀开眼皮要钻进来。
“詹一耕,”我想起来了,后勤员的名字叫詹一耕,“我记得,我把你们,都埋葬了。”
“多浪费啊。”他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还没有把土豆种出来,我不能走。”詹一耕说。
“现在的成果怎样?”我感觉手在发抖,但还是要假装拉家常,好像我与詹一耕都像从前一样,活生生地站在这里。
“我种不出来……没有营养……但现在有营养了,我能种了。”他的声音透出高兴,他高兴的时候有着朴实的憨直,一把拉起我的手,我感觉手心湿透了,是湿润的泥土的粗糙感,还有蠕虫不断往我手里钻。
他拉着我往回走,脚步拖在地上,我记得我们温室的地面没有那么粗糙,但他走起来就是,沙沙,沙沙——
“一……二……三。”他抓着我的手摸过一排排货架。
“我能种了。”他重复一遍。
“营养从哪里来?”
“这里。”那不成样子的手抓着我的手腕,我几乎不能挣脱。
然后,我摸到了李好好的脸。
我摸到了她的灯泡。
她闭着眼,任由我的手摸过,也一动都不动。
我开始颤抖,詹一耕很高兴:“我能种了,你看,这里是土豆。”
他的高兴感染了我,我想睁眼看看他。
我想起当初的詹一耕,会做很多饭,身材粗短,以前是军中的炊事员,一张短短的脸,手指也粗大,却能捏出一口一个的花样饺子,他是人缘最好的,我们过生日办活动也是他来张罗,总是喜气腾腾的。
就算是我们都不看好他种蔬菜,他赌气跟我们开玩笑,也是乐乐呵呵的。
李好好忽然说:“不要睁眼。”
我四周一冷,詹一耕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有些哀求的语气说:“你看看我种的土豆。”
李好好就在旁边,我伸手摸着她的脸,她分明没有动,嘴唇也没有张开。
她又像最开始那样说话了,不张嘴,声音直接到我脑子里。
詹一耕看我一直不睁眼,声音变得非常难过:“何染,连你也不看好我是不是?”
我想解释我没有,但李好好又说:“不要睁眼。”
“你的土豆在哪里?”我仍旧闭眼,詹一耕两隻手都把我拽住,紧紧地贴在我面前,鼻尖碰着我的鼻尖。
“就在这里,你为什么不看?”他好像一直在哭,一直有滴滴答答的液体流在我身上,“我好不容易才种出来的。”
两隻手都被钳住,我说:“我下次再来看。”
詹一耕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沉默片刻,忽然撒开,笑了下:“好。”
双手一松,我右手一勾,拽到的不是李好好的胳膊,而是一把叶子?
我又搓了下,确实是叶子。
“那我就继续种土豆了。”他忽然推着我的胳膊把我扯开,紧急之下我薅下来一把叶子攥在手里。
詹一耕一手推着我的后背,一手托着我的胳膊,像玩押送犯人的游戏,把我往外推。
咚。
我撞到了墙,不,是门。
詹一耕就站在我身后,那些粘稠的虫子陆续从我身上爬走,我拉着门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