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
似乎吕冬青打定主意要把毕生精力都竭于此处,不把两个孙子找回来誓不罢休。
呼啦一声,穿过红线的符纸好像被风掀起,下一秒,耳边静谧无声。
邬引玉睁开眼,只看得见一尺内的事物,那就是被她抓在手里的一截红绳。
那根红绳被五人捏在手中,跟在她后边的,是鱼泽芝。
邬引玉慢悠悠往前走,闲适得好像在自家花园里散步,还有闲情嘱咐一句:“鱼老板,可千万别松手,也别回头,我在您前边呢。”
一隻湿淋淋的手碰上邬引玉的脚踝,在她开口后,原先的静谧被打破,边上水声不断。
无数隻惨白的手从水里探出,似要将桥上的人抓入水里。
“稳着点。”邬引玉从那些细白的手臂上跨过,又说:“这可是独木桥。”
吕冬青和封鹏起都没出声,也许开口了,但距离太远,所以听不见。
鱼泽芝拉紧手中红绳,近乎要贴上邬引玉的后背,约莫是因为下了地,连气息都显得阴阴凉凉。
邬引玉一顿,后心却被推了一下,隻好继续往前。
“是不是不该说话,邬小姐。”鱼泽芝蓦地发问。
邬引玉回答:“自然不该,但没个人在边上说话,您是会怕的。”
“倒也不必把我想得如此胆小。”鱼泽芝对此已经反驳过数次,见解释无门,很轻地叹出气。
从独木上经过,能听见的除了脚底水声外,还有死魂的惨痛叫声。
各种声音混在一块,像是声势浩大却吵吵杂杂的交响乐。
过了独木,便能看见引路的魂灯。远处城池耸立,门大敞着,边上并无阴兵把守,显得格外荒凉孤寂,和传言里的大有不同。
待走到城门前,周围敞亮一片,不至于只看得清一尺内的事物了。
吕冬青走在最前,竟不杵拐杖,腿脚也好像灵便了许多,走得健步如飞。跟在他身后的自然是封鹏起,再往后就是邬其醒,接着是邬引玉,随后才到鱼泽芝。
串在红绳上的符纸迎风而动,还是完完整整的,只是当鱼泽芝的目光掠过邬引玉的手时,发觉她绕在指间的红绳略微发黑。
邬引玉并未留心,正仰头打量城门,她心里纳闷,此前来时阴兵可都在的,还有引路小鬼,此番竟连个鬼影也不见。
“手。”
听见身后传来声音,邬引玉把空闲的那隻手往后伸,说起笑来:“真怕了?想牵手就牵呗。”
“不是。”鱼泽芝一顿,“让你低头。”
邬引玉漫不经心地垂下眼,这才注意到,她缠在食指上的那截红绳竟洇了墨色。她目不转睛地注视了许久,直到吕冬青说要进门,才使劲揉搓了几下,沾了满手墨迹。
但吕冬青看不见,确切来说,除了她和鱼泽芝,其他人都看不见红绳上沾着的墨,此前在阳间看不见,如今下了地,依旧不行。
“走吧,进门了。”吕冬青说。
穿过门,便能沿着劈得粗糙的石阶层层上爬,在爬石阶前,吕冬青先把红绳收了。
吕冬青把红绳一圈圈绕起,恍然不觉自己碰着了绳上墨迹。他目光坚定,有种要破釜沉舟的意味,哑声说:“在领了拘票后,由我来跟判官提翻阅冥簿一事。”
封鹏头。
邬引玉那点儿毛病又犯了,也不管鱼泽芝听不听得明白,往后退了一步,退得近乎抵在鱼泽芝身前,压着声说:“拘票就是鬼牒,有了这东西才能当人间的活无常。”
鱼泽芝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收好绳,吕冬青脚步稳健地往上走,在脱离了年迈肉身后,好似越发精神矍铄了。
比起城廓,这地方更像是一座中空的塔,正中有纸灰飘摇落下,近乎抵地时化作数不胜数的白蝴蝶,四散着穿墙而出。
顶上忽地传来声音:“进门者报上名来。”
如警钟般在头顶敲响,一字一顿,腔调刚正不阿,有着与此境格格不入的凛然正气。
吕冬青应道:“五门吕家,吕冬青拜上。”
封鹏起和邬其醒连忙跟了一句。
邬引玉屈起手肘,往鱼泽芝身前蹭去,低声说:“鱼老板先说,我殿后。”
哪知,鱼泽芝说是说了,却比其他人少了“拜上”二字,显得好似敬意不足。
邬引玉心觉古怪,看鱼泽芝好像没有要补充的意思,隻好幽慢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可登楼。”上方又传来声音。
吕冬青恭敬地鞠了一躬,稳步往上迈步。
到了最上层,邬引玉才看见忙碌的鬼差,还有坐在高案前穿着古时官服的判官。
判官脸戴面具,面前垒了极高的文书,将他大半胸膛都遮住了。面具红黑相间,赤目咧嘴,不像是该戴在判官脸上的,反倒像极修罗。
地上杂乱无章地跪着一群穿着或黑或白丧服的鬼差,鬼差们多到快挤不下,个个都埋着头,不管来人是谁,一味忙着手上的活儿。
一些在诵读手中文书,念诵的声音奇轻,一些在执笔誊抄,写出来的字还不如芝麻大。
再看,塔顶墙边是高高耸立的柜架,木屉整整齐齐,数不胜数。几串红灯笼从塔顶垂落,透出的光暗而诡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