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
细究才知,起先发病那些人,无一例外都进过草莽山。
草莽山离城远,好不容易才请得到医生,怎料医生也病倒了。
村里一些为数不多的健壮村民,反倒是走得最早的。
有些人家全数病倒,那叫一个无人生还,屋中尸气衝天了,也无人敢去打理,生怕沾了这晦气病,顶多替这户人把殃书贴上,让路过的人都知晓要避着些。
真要治啊,那得知道病是如何来的才行。既然头批病倒的人都进过草莽山,便得再进山一探究竟。
可是,谁去呢?
村里人你推我让,谁也不想赴死,可总不能叫老人和小孩去,隻好由余下的年轻人进山探查。
这一去啊,一个人也没能走出来,全成了僵那样的伥鬼,行尸走肉般,只知道在山林间徘徊,把不明所以的活人引进去。
病死的村民成了疫鬼,都朝草莽山扑去。那里面有股无形之力,在勾着他们前赴后继。
被困在山中,疫鬼只能不断找替,使得草莽山的阴气是源源不绝、绵绵不断。
那些阴气无一例外都被邬嫌的石像勾了过去,未几,崭新的白石变成黑眉乌嘴,其上痕迹斑斑,好似经历了悠长岁月。
邬嫌她,明显是在用疫鬼来养自己的魂精,以阴补阴。
石像被鬼气侵蚀,邬嫌也免不了受噬,明明还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头髮却灰白相间,就连嘴唇也沾了死色。
这样已算不得人了,但阳寿未尽,又不能称作鬼。
邬嫌拖着这不人不鬼的身躯下了两际海,在过独木时,海中众鬼竟纷纷噤声,无一鬼手敢探出水面。
过了独木,便见鬼差。
这活人带着肉身下地,鬼差们还是头一次见。
拦么?自然是要拦的,可无一阴差拦得住她。
此人身上的阴气,比他们这百八十年的厉鬼还要凶,还要恶,她的气焰又比判官还要盛!
邬嫌登上冥塔,见一黑脸判官坐在案前,不论判官问她有何盼求,她一字不答。
那判官倒是不戴面具,听声音与如今掌管两际海的也非同一位。
判官猛地抬手,想将步步靠近的女子逼退,不料自己先被锁住了脖颈,鬼魂灵魄硬生生被撕成碎片!
邬引玉看得冷汗淋漓,饶是她再大胆,也想不到邬嫌还做了此等恶事。
邬嫌这是要……杀判官夺位啊。
判官一死,邬嫌还真将其取而代之,稳坐在判官位上,翻阅起案上冥簿。
紧接着,她又做了一件事,她从万千木屉里找到了一册冥簿,那薄薄一册书,和邬家失而復得的孩子紧密相系。
冥簿碎作白蝴蝶,纷飞落地。
她给撕了。
撕了冥簿,就等于此人的命数都不作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篡了判官位,草莽山的祭台和石像还在,邬嫌不光能得供奉,还有源源不绝的阴气滋养着她。
她得以窥见一抹灵光,那灵光引着她见到一世外之境,那是——慧水赤山。
可两际海必须有人掌管才行,否则阴阳两界必会出大乱子,而邬嫌要如何“走”,还是个问题。
原先被她杀死的判官,倒是有位兄弟,她借那位阴差的恨和怒,让其手刃自己,终于得以飞升。
此世她是死,亦是生。
新上任的判官脸戴面具,从不以真容示人,便是因为,他脸上被邬嫌刻了“杀神”二字!
刻在灵魂上的印记,怎能轻易消失?
那时邬嫌手握三寸短刃,讥忿道:“像我恨世人一样痛恨我,要恨它个铭肤镂骨,恨它个地老天荒!”
话音方落,她魂飞魄散。
新来的判官恨意滔天,就算手刃邬嫌,依旧不能解愤。
也便是自那之后,五门被迫偿还孽债,门内立下规定,不得再让外姓人上五门家谱,此后也不得再收养外姓人。
新任判官私心作祟,既然要让他们偿债,那便世世代代偿,只要五门香火还在,他们每一代人都需留一魂在阴间,至死操劳。
又是无休止的地转天旋,眼前色彩混淆,如同斑斓墨色泼洒在一块。
邬引玉忽然想起来,她的确是见过邬嫌的,在邬嫌刚进白玉京的时候。
慧水赤山的确有天上仙宫,仙宫亭台楼阁高高迭起,其间霓旌绛节,云霞成绮,彩蝶翩跹。
白玉京连酒酿都是甜的,不苦不涩,入腹后周身如受涤荡,神清气爽。
她拎着一酒瓶,周身轻飘飘地往小悟墟走,轻车熟路的,就跟回自家一样。
小悟墟,那可是佛陀住的地方,哪能沾酒气,偏她就要把酒气带过去。
路上一天兵见着她,忙不迭单膝跪地,行了个大礼。天兵仰头,小心翼翼问:“上仙要往哪儿走?”
“小悟墟。”邬引玉醉醺醺的,话音拉得老长。
天兵登时慌了,犹犹豫豫地挡至她面前,说:“可上仙喝了酒,不如……晚些再去?”
“不成,我如今就要去。”邬引玉一哂,眼珠子往下一转,打趣道:“这路不为我敞啊?”
“不敢不敢。”天兵连忙避开,看那身影近要消失在眼前,连忙道:“今日小悟墟要迎来新佛,那位大人可能无暇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