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
“别睁眼,往铜盆里放纸钱就是。”阿沁说。
沈兰翘一怕,就忘了铜盆在哪,闭着眼,手里拿着纸钱一阵摸索,差点被盆里的火给烧着。
她们会备很多纸钱,从祭厉坛的那刻开始,烧到鬼哭停歇,她们寄希望于此,因为……
有些人就是在康家祭厉坛时无缘无故死去的,就比如,买她当童养媳的那户人。
那些死去的人,有的曝尸雪下,死状不一,有的是在屋中忽然暴毙,不知怎的就犯了病。
阿沁说:“继续烧,烫着手也不要停!”
沈兰翘隻好忍着痛往铜盆里丢纸钱,被燎着好几回手。
在她们闭眼时,阴风从门窗外刮进来,好似忽然有人逼近。落在她们面上的哪是什么冷风,倒是像极了旁人呼出来的冰冷气息!
沈兰翘越抖越厉害,根本停不住,隻得闭紧眼,微微往后仰身,想离那气息远一些。
阿沁顿时也不说话了,光顾着往铜盆里放纸钱,可错乱的呼吸声暴露了她的心绪,她分明也是怕的,极怕。
要在道观呆到祭礼结束可不容易,到鬼号声停的那刻,两人的腿俱已僵到伸直不得。
沈兰翘终于得以睁眼,却见铜盆里,灰烬少到连盆底都埋不住,她长呼一口气,劫后余生一般,往阿沁肩头靠去,低低地哭了起来。
阿沁也回过神,手里还捏着没烧完的纸钱,却见纸钱是缺了一角,边沿却连点烧焦的痕迹都没有,看那缺痕,分明是被咬掉的!
沈兰翘大惊失色,再看香案,案上的瓜果都被咬去大半,残缺不齐!
她四处寻找纸灰,还以为盆里的灰烬全被吹开了,可观殿中还算干净,只是积了些尘埃,是半点纸灰也寻不着。
纸灰呢,难不成,她们放进铜盆里的纸钱,压根没点着?
阿沁猛地丢开手中那半截纸钱,艰难站起身说:“走吧,今年算是捱过去了。”
如今再进到殿中,沈兰翘眼睫结霜,看什么俱是雾蒙蒙的,踉踉跄跄着走到殿中,往蒲团上一跪。
篮里纸钱不多,原本想着祭厉坛那日还未到,便也没有提前准备,如今就这么几张,也不知能不能引来那吃纸钱的“东西”。
沈兰翘发着抖,对着神像叩头,然后虔诚地点上火,把纸钱丢进盆中。
观外,引玉拉着莲升的袖子,另一隻手不客气地朝上指。莲升无可奈何,隻好把她带到檐上,两人就在覆满雪的屋瓦上坐着,偏身往里看。
莲升打了伞,可引玉一个劲往外瞧,连带着肩角和脑袋也露在伞外。她把人往回一拉,说:“那人未必会来,挖供品时,他就已经发现我了。”
引玉被拉得往后仰,后肩抵至莲升胸口,扭头说:“我们这不是藏起来了么。”
说着,她抬起食指抵唇,轻“嘘”了一声,干脆就着这姿态闲闲散散倚着。
殿中,沈兰翘已经烧了不下十张纸钱,得知那吃供品的人已到晦雪天,她不再像往年那样闭眼,就算双目被熏得眼泪直流,也没眨上一眨。
她非得看仔细了,那帮着康家祸乱晦雪天的,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引玉偎着莲升,那叫一个神清气爽,跟抵着个暖炉一样,周身筋骨被烫软烫化,什么劲都不愿提了。
她还勾了莲升的一绺发,卷在手指上把玩,垂眼说:“但晦雪天城门未锁,或许康家真的请到了无嫌,无嫌来是来了,还未在他们面前现身。”
她话音刚落,还真有一股阴风把观门衝开了,咚的一声,就连院中一人高的大鼎也被撞得哐当摇晃。
沈兰翘忙朝殿门望去,可什么也看不着,隻觉得一股寒劲逼到了她身前,刮得她额发扬起,整个人差点被掀翻!
她僵住的眼珠子赶忙一转,只见手里的纸钱平白被咬去一口,边沿那参差不齐的缺痕,可不就是牙齿留下的!
沈兰翘差点惊叫出声,她紧捏在纸钱上的两指一松,眼睁睁看见余下一角跟着消失。
那角碎纸甚至没挨着铜盆,凭空就消失了。
檐上,引玉却看得明明白白,来人是出魂之姿,身穿土色的僧尼长袍,那张脸寡淡得好像一泓水,眉眼不算难看,可凑在一起时,平白添了几分孤苦,根本就是无嫌!
无嫌蹲在沈兰翘身前,用嘴接了飘摇下落的纸钱,神色寡淡地咀嚼。她身上笼了几处灰烟,分明是役钉所在,观其举止钝重,一定是受使役而来的。
引玉坐直身,目不转睛地看着。
吃供奉的无嫌有所觉察,忽然仰头,朝殿外的飞檐上眺去。
莲升早有意料,枣红长袖一甩,遮起引玉脸面,默不作声地掐出一缕金光。
金光一现,无嫌哪还看得到人影,见那白雪皑皑的飞檐上空无一人,她咽下纸钱,咬断香烛,无声无息离去。
引玉视线被挡住,忙不迭撩开莲升层层迭迭的衣袖,却已见不到无嫌的身影。
她腕骨发疼,不急不忙抬起,呼出一口热气,说:“无嫌身上的确有役钉,看来那耳报神未错报讯息,我们的推断还是有可取之处。”
“看清楚了?”莲升望向观外,说:“别急着露面,再等等。”
“自然是要等她去祭厉坛的。”引玉疼得嘶了一声,捂住手腕子,说:“这么说,无嫌吃走的香火供奉,全都要算到那使役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