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
老师父坐在另一辆马车上,他年岁已大,又因为病过一回,耳朵已不是那么好使,扯着嗓子问:“什么——”
霍金枝隻好说:“你们替我给师父传话啊,我这么干吼哪里行,把嗓子喊坏了可怎么办。”
有人挨着老师父的耳朵传话,老师父抱起胳膊,有气无力地说:“不然还能怎么样,如今天不好,只能在这林里歇一夜,豺狼虎豹约莫是没有的,在外边跑了十来年了,什么地方没睡过,你们还怕这些?不过,这几日幸好有大师哥护佑,登台都还算顺利”
老人家絮絮叨叨说起话,一时半刻说不完,这儿扯一些,那儿又侃几句,光凭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聊个天荒地老。
边上的人听得昏昏欲睡,没一个人应声,老师父也不恼,反正他耳朵不好使,就当别人应了声,只是他没听见。
当时雪大,风也大,下了马车的人就算抱作一团,也会被风吹跑。
马车也变得不好避风,要不是绳子拴得够紧,也许连车带马都会被掀上天。
半夜里,霍金枝忽然周身发烫,神志混沌不清地嘟囔了几句,边上的人挨着她,还以为梦里的火炉化作了实质,等睁了眼,才知霍金枝快要被烧傻了。
那人心急如焚,猛推了霍金枝数下,赶紧从水囊里倒出些水给她喝。
“金枝,金枝?”
霍金枝烧得糊涂,问道:“怎的,来的是豺狼还是虎豹?”
“你病了。”
霍金枝往自己额头探去,可她周身皆热,自己又怎探得明白体温。她头脑一片空白,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哑声问:“我、我头有些晕,嗓子……嗓子也哑了,是感了风寒么。”
“你烧得厉害。”
霍金枝怔住,忙不迭捏紧衣襟,双眼都润了,只怕自己会死在这。
霍东杉推醒其他兄弟姐妹,几人一起翻找衣箱,把或薄或厚的衣裳全披到霍金枝身上,没一人敢告诉老师父,唯恐将他吓着。
这戏班子的学徒全是老师父捡回来养大的,没一个是他亲生,但都比亲生的还要亲。
平日里练戏没少磕磕碰碰,老师父白日里不心疼,可一到夜里,他就要悄悄摸到房中,给孩子们上药。
“千万别让师父知道。”霍金枝压低声,又说:“你们也别忧心我,我以前不也常常烧到糊涂么,几次都是第二日就好了。”
只是今昨已不能相提并论,如今是大雪天。
囊里的水已经凉透,霍东杉还在喂着霍金枝喝。
霍金枝扭头避开,她知道囊里的水不多了,万不能被她一人喝完。她捂住嘴含糊不清唔唔了几声,说的约莫是——
别给她,省着些。
半夜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听见动静,霍金枝真以为来了豺狼虎豹。
她病是病了,耳朵还灵着,当即推起身边的人说:“霍东杉,你把我脚底的剑和花枪都拿出来,我听见声音了。”
霍东杉朝边上的人使了个眼色,四人赶紧抄起家伙。
哪料帘子被一把掀开,进来的根本不是豺狼虎豹,也不是山林精怪,而是活生生的人。
跟那人手里的大刀一比,霍东杉他们手里的花枪好似小孩儿的玩物。
这还是他们头回碰到拦路山贼,霍金枝顾不上嗓子,扬声大喊:“如果是要钱财,我们给就是,别去掀前面那马车的帘子,我爹在里面,他年岁大了,会被吓着!”
钻进马车的人不掳掠东西,长刀一架,四处翻找了一阵,气喘吁吁问:“那边的马车,我们也是要翻的。”
“不是劫财?”霍金枝本来烧得有点糊涂,这一吓,把她吓清醒了。
“找人。”山贼冷声。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哪料碰到大雪封山,你要找的人哪能在我们这!”霍东杉说。
霍金枝昏昏沉沉问:“你们找谁?”
“一个大着肚子的臭娘们。”山贼磨牙凿齿。
霍金枝摇头,不知山贼和他们要找的人有什么仇怨,匆匆说:“我们这没有,她、她是你的谁?”
“我媳妇!”山贼找不着人,立即从马车钻出,大刀往肩头一架,好似不怕冷。
此时山风小上了一些,山贼肩上的刀看似有千斤重,风吹不跑他。
霍金枝想,哪能是媳妇,根本是仇人。
远处传来惊呼声,分明是老师父在叫。
“别吓我爹——”霍金枝吓坏了。
外边还有几个这山贼的弟兄,其中一人听见声音便窸窸窣窣摸进马车,看霍金枝病得一张脸绯红,跟擦了胭脂一样,忍不住往她面颊上摸。
山贼许是刚喝过酒,醉醺醺地凑过去闻,闻胭脂。
到底是做山贼的,那烧杀掳掠的腌臜事没少做,根本不知克制为何物,看上眼的,全要夺到手里,只有捏在自己手中,心才定得住。
山贼双眼通红,脸上还有疤痕,凶悍得像是茹毛饮血的兽,凑近说:“你爹?你跟我回山寨,他就是我岳父!”
霍东杉当即拍开那人的脏手,不遗余力地推向山贼胸膛,气压山河般大喊:“滚——”
被那一推,山贼火气全冒,往腰侧一阵摸,拔出匕首便挨到霍东杉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