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
崔宁婵摇头:“倒是没有, 后来城中赌风大盛,我也曾查看过其他赌桌, 桌底全有花押,而那骰子在墙里安安分分,花押似乎不是因它,但我以为阴间之物多少不祥,所以才没有把它凿出来。”
“直接丢了不好?”引玉问。
崔宁婵抿紧唇,沉默片刻才直视引玉, 道:“到底是蒙善带回来的东西,还得放在眼皮底下, 我才安心。”
她语调骤变, “毕竟那枉死城, 听起来哪能像是好地方。”
莲升微作思量,对崔宁婵说:“我以为,比起枉死城里那开设赌局的,你会更痛恨将蒙善带回来的那位,如果不是她,你也不会经受之后的苦痛。”
“苦痛?”崔宁婵又哭又笑,当真像极叶进焯口中的疯子,她说:“我的苦痛多它不多,却又少它不得,我是该谢那位女修的,若非她,我还得日日以泪洗面,苦求蒙善回来,就算蒙善回来之后变了样。”
她摇头,嗓子压得奇低,好似噙有无底痛楚,说:“我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才出手助我,或许她另有隐瞒,或许她心不善,但罪魁祸首,难道不是设下赌局的枉死城吗,天地间竟那样一个地方,怎么想都该……除去才是。”
崔宁婵稍稍停顿,根本不留给任何人插嘴的余地,接着说:“蒙善是错设了赌局,可如果不是枉死城,他岂能学到那些,又怎会被人钻空子,哪还会有后来的那些事?”
“言之有理。”莲升没有反驳,天底下所有事都是智者见智,于崔宁婵而言,她该厌的的确只有枉死城。
“所以你视死如归,下定决心要找到枉死城?”引玉问。
“那是因为,我心里清楚,扪天都变成如今这样,有些许原因在我。”崔宁婵双眼泛红,好似浸了血,颤声说:“我愧对众人,却不能以死谢罪,我死之后,继续为扪天都找寻破解之法才是正道。”
她倏然顿住,仰头观天,只可惜两际海的天没有日月星辰,黑蒙蒙好似丧服一袭,“还有天上神仙,神仙们睁一隻眼闭一隻,任由枉死城的赌局延至人间,他们也不无辜。”
引玉反驳不得,莲升亦然。
引玉默了少倾,附和说:“在理,神仙也会有错。”
只是,枉死城算是天底下唯一一个不由仙神直接掌管之地,全因那地方出入不易。当时城门禁製大破,诸鬼逃窜,若非两际海的判官上报至白玉京,想来只要枉死城姑息不理,天上也不会得知此事。
崔宁婵指控天地,因为喉头髮紧,使得说话声稍显尖锐,“我有过众多猜想,我想,神仙高高在上,也许他们打从一开始就心怀恶念。”
凡人恨天,殊不知仙神自身难保。
莲升没有自证之心,她心知一切互为因果,诸事好比飞天禄马,早有定数,平静道:“总归会有包藏祸心之人,扪天都不会平白没落。”
引玉朝莲升投去一眼,辩白道:“或许仙神也有苦衷。”
崔宁婵却笑了,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苦衷?苦衷二字说得何其轻巧啊。凡人犯错,有刽子手惩之罚之,而刽子手犯错,也该锒铛入狱,要是将仙神比作王侯将相,王侯犯错,谁又当得了那诛惩之人?他们是有苦衷,可凡人就只有苦啊!”
她忽然双掌合十,神色却不诚挚,眼中含着些许怨,说:“我常在孽镜台边上守着,好不容易见着几个知道扪天都状况的人,可个个都对扪天都避如蛇蝎。我原只是一介凡人,而今也只是鬼魂一隻,连我都有救世之心,仙神怎忍得了这么久都不显灵?”
莲升沉默地看她。
崔宁婵放下双臂,眼里已无嘲弄,隻余惆怅,“你说我该恨谁,我又能恨得了谁?我不过是一粟,妄图填平沧海,不过是蚍蜉,妄图撼动大树,可即便如此,我也想当一当那能视千钧为轻的撬棍。”
引玉怔住,无可否认,崔宁婵已经做到,若非崔宁婵,她和莲升尚不知道这些事也与无嫌有关。
她想起,崔宁婵生前曾是扪天都里出了名的医师,医者悬壶济世,崔宁婵躯壳已死,可如今那一颗济世救人的仁心,仍在勃勃跃动。
生前救人,死人救世,怎算不得医?
崔宁婵从生到死,都不曾违逆本心。
“你所愿已了,不单是撬棍,还是础石。”莲升说。
崔宁婵只是苦守孽镜台三年,到处寻觅也寻不到丝毫线索,她哪里敢居功,摇头说:“天上地下早就变了,我不知道桌下的花押和骰子有无关系,但料想那骰子本就不该存在于世,或许借由骰子找到刽子手,就能找到天地动荡的缘由。”
“多谢你。”引玉心中五味杂陈,说:“你很聪明的,心胸也异于常人,寻常人恨都来不及,哪还会替天地找什么动荡的缘由。”
一时间,崔宁婵竟不知如何才算寻常一笑,她心里太苦,每每翘起嘴角,都忍不住带上几分挖苦。
“天地动荡,的确和十二面骰关系匪浅,它是燃烛之芯,缺之不可。”莲升展开手心,掌中正躺着那枚十二面骰。
崔宁婵双眼精亮不过一瞬,在看到骰子时,往后一仰,差点跌了下去,说:“你们竟已拿到这枚骰子,是、是蒙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