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0
她伸手抱猫,看莲升那余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投过来,便把猫往对方怀中一推。
莲升冷不丁抱个满怀,本想说给她作甚,可怀中猫儿绵软一团,又是温温热热的,唇方张开,话已咽了回去。
归月仰头看莲升,她根本不知道莲升七世轮回之事,自然也不清楚,她在凡间当猫时,就和莲升有过极深的渊源。
她只是疑惑,这高不可攀的莲仙,怎忽然这么柔和地看她。
猫儿想不明白,自然就不想了,烦恼是留给旁人的,与她何干。
她垂下眼舒舒服服地趴好,虚弱地说:“我的确帮了衣蓝。”
薛问雪迫切想知道所有,他从未如此恨过自己,恨自己自私自利,一走了之。
归月继续说:“只是我能帮的不多,毕竟我也是在龙娉的眼皮下。”
薛问雪生怕他一时失控,就箍断衣蓝的骸骨,干脆将白骨小心翼翼放下。
归月已经合起眼皮,连声音都夹着困意,说:“龙娉那摄魂术不能长久,否则她何必用花押来操控鬼祟。正是如此,她才给我施了禁足术,所幸,这禁足术足够我在灵犀城内穿行。”
说到后边,她的声音已经含糊不清,“我趁龙娉在外搜找婴童,将衣蓝困在暗室中,衣蓝那时不能近赌桌,何其痛苦,差点将自己的心掏了。”
心瘾难戒,且不说,衣蓝的瘾还源于花押。
薛问雪跪在白骨前垂头不语,手握成拳,栗栗不停。
归月停顿了许久,让人以为她睡着了,可她忽然又说:“所幸,她暂时压住了赌瘾,争得片刻清明。她拿了刀,雕起灵犀城的兴盛衰落,此事一毕,再由我略施灵力,把泥壁上的浮雕遮起,省得被龙娉知晓。”
她慢腾腾睁眼,碧绿的眸子有些湿润,“浮雕完成的那日,衣蓝就走了,她本就只靠那一口气支撑,事了自然便拂衣而去。”
薛问雪猛锤胸膛,双臂往地上一支,又一副快喘不上气的模样,眼瞪得何其大。
他好像淹没在水中,就快溺死。
莲升勾手,地上一块碎石飞快浮起,朝薛问雪的后背敲了过去。
嘭的一声。
此时的薛问雪不堪一击,区区一块石子就能让他趴倒在地。
不过,他的气终归是喘顺了,这才喘吁着说:“我娘她,还说了什么?求你告诉我。”
“她此生悲苦,本该是英勇善战的鹰,却不能展翅翱翔,她生前不怨天尤人,但求不遗余力,就算刀剑离手,也要救百姓于水火,要让此地亡魂都能有所归。”猫儿碧绿的眼开开合合,“她不愿女子蹈其覆辙,不愿再有婴童惨死。”
衣蓝越是如此,就显得薛问雪的一颗心越是狭隘,越是渺如尘埃。
他觉得,他合该死在当年,这样的他凭何让衣蓝千辛万苦保他性命。
归月又要睁不开眼了,含含糊糊说:“那是她生前的祈愿,死后,她想离开灵犀城,想到慧水赤山各处都游一游,可我同她说过,如今的慧水赤山,已不值得她惦念了。”
薛问雪当即想找一竹席,又或者是棺椁,他把娘亲带上,把慧水赤山都走一遍。
“她提过你。”猫儿用爪子揉眼。
薛问雪忙不迭看向那猫。
莲升不大熟练地摸猫,抬头时,目光定住。
她的金光,似乎找到了衣蓝的执,是因为所求已成,所以执不算深,余下未达成的,正从灵犀城四处徐徐赴近。
不为别的,只因薛问雪身在此地。
猫儿微微扭身,软趴趴地靠着莲升的胸膛,是万分信赖之姿。
她说:“她知道你不辞而别,是不想再遭人嫌厌,知道你对此地已无留恋。她不求你修仙得道,但盼你求得本心,不悔来世一遭。”
薛问雪心好难受,他的本心是什么……
他根本不知道。
莲升轻飘飘地圈住猫儿的嘴,“歇会儿,不是早就乏了?”
归月伸爪,往莲升手臂上撘,甩开头小声嘀咕:“这梦有够长的,我有朝一日竟也能让莲仙费劲抱着。”
“嫌了?”莲升一嗤,朝阮桃勾手,“你过来。”
阮桃伏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过去。
莲升把归月给她,说:“好生揽着。”
阮桃使劲气力,周身都绷紧了,明明怀中猫儿只有轻飘飘一团。
远处金光挟着衣蓝的执飞近,莲升抬手将之捏住,垂视薛问雪问:“想见你娘么。”
引玉看清了莲升两指间的雾白之气,当即明白,它是何物所化。
薛问雪仓皇仰头,他想,如果能回到昔时,他必不会留下遗憾。
莲升弹指,将衣蓝的执弹入薛问雪眉心,说:“这是衣蓝的牵挂,我从城里四处搜罗而来。”
引玉站起身,下颌往莲升肩上一抵,压起声说:“论好心,还是不比你。换作是我,我就让他自己想明白,想不明白,便抱憾终身吧。”
“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省得他茫然不知己欲,还得日日跟着。”莲升不咸不淡地说。
执入眉心,薛问雪往后一仰,看到了无数的旧事。
他身在其中,仿佛回到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