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4
“是你我。”莲升定下心, 收回手说:“去吧, 区区劫雷,也不是没挨过。”
引玉的身影在弯曲的野树间穿过, 因有金光相伴,所以不似鬼魅, 隻像游仙。
她身上雨衣簌簌作响, 被烈风糟践着, 所幸没被沿途的树杈刮坏,否则还不知怎么和程祖惠交代。
奔出去不足十步, 引玉扭头往回看, 竟还用那含情带笑的眼睨起莲升,就好像这并非生死关头, 不过是山间嬉闹。
“仙辰匣心怀万物,所以匣上有世间所有人的名字,所有人的命格。”她气喘得急,但神色不躁,俨然胸有成竹,“心怀万物, 理应没有贵贱之分,当也不分前后, 可为什么‘引玉’那两字在最前?”
莲升随着引玉的步伐而去, 她从前总是不苟言笑, 连戏话也不会多说,如今是能说些戏话了,但……
要将真情流于言表,还是难。
毕竟就算是对着欲,她也不曾直白地说过一个“要”字。
“莲升。”引玉眼里映了电光。
莲升定定看她,说:“仙辰匣心怀万物,但‘引玉’在心尖。”
引玉得到这答覆,哪还怕灵命的圈套,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得把灵命擒了,省得灵命脏了天地画卷,还脏了仙辰匣的心。
莲升虽然没有问,但隐隐能猜到引玉的应对之术。
天地画卷,可比小悟墟遍地的塔刹要好用得多。
但见天幕晦暗,云间掣电耀耀,这恢恢天网要是落下,别说尸骨,怕就是魂灵也荡然无存。
这是众人的劫,也是小荒渚的劫,是劫,便能化。
远处鬼祟还在嚎啕,他们逃不脱,不光要忍这被侵食的痛,还要受那掣电将至的惊怕。
“我要进到铜钱里面,进去就不会被伤着了,让我进去!”
“别吃我了,我要转生,我不要死!”
“谁能将这魔头镇了,你就是观喜镇的大功臣,你想要什么,我们就给什么!”
“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可见灵命还在山巅,牠不惜现身引出劫雷,和被牠使驭的无嫌又有什么不同。
牠不也是死到临头,还要赌彩一掷?
世间众生似乎就是这样的,越是死期将近,越是不信邪,越是孤勇,执念也会越深,否则又怎会有那回光返照。
灵命既然是万灵,也会有执着和妄念,想来早在牠现身世间的时候,便注定牠会走到如今。
原来,这也是命定。
欻拉一声,纵横疾走的紫电奔地而落,挟来愈发躁烈的大风,山上林木为之伏身。
来了。
引玉不退,却猛地顿步,转身按住莲升的胸口,攥着对方雨衣的领口,说:“先前总让你出手,今夜我要是再怠惰散漫,可就说不过去了。”
莲升淡哂:“说得倒像是我抢了你的活。”
“怎么不是,你惯的我什么也不愿意做,差点成了白玉京上尸位素餐,幸好没人检举,检举也没用。”引玉听见雷声,越发抖擞。
“是你不愿做,我才不得不大包大揽。”莲升往领子边上轻捋,省得程祖惠的雨衣要皱。
引玉松开五指,这次不再回头,悠悠说:“你要是不乐意,早该推给别人了。”
电光下,即使不施金光,山巅也是一片通明。
众鬼嚎啕声更近了,也更显凄烈。
遥遥望见一个身影,乍一看是山顶立着一棵孤松,再看才知不是。
是因吞吃了众鬼,被鬼气缠身,所以那身影好像套了件格外宽大的袍子,不是袍子在风中飞扬,而是无数鬼首在号啕着往外涌,可惜众鬼不论怎么挣扎,都离不了灵命的身。
果然是灵命,灵命用的是女身,披散的长发随风而扬,电光下的脸一如从前,无喜无悲,有几分浮于表面的悲悯。
牠身上鬼气浓浓,全都还没有化为己用,果然是饥不择食,囫囵吞咽。
引玉停步,不由得回想起,灵命以前在白玉京时的样子。
那时的灵命随性大方,虽然坦胸跣足,却不叫人觉得旖旎淫丽,品性不端。
而今,鬼气魔气混在一齐,将灵命包得严严实实,牠似乎见不得光,像极了奸贼。
别说什么仙人之姿,祂就连人样也不见得齐全。
引玉无暇质问,也没有质问的必要。在闪电逼至颅顶之时,她不遗余力地震出一掌,掌风扫向的是……
灵命!
灵命似乎是想还手的,但牠刚刚抬臂,就被遍身的鬼气缠紧了手脚。牠太虚弱了,明明只是离开慧水赤山,又失了肉/身躯壳,竟虚弱至如此地步。
受那一震,牠便像风筝那般飞了出去,轻飘飘的,比纸傀还不如。
顷刻间,无数鬼魂从灵命身上飞出,但他们离了囚笼也不敢乱蹿,全因电光已近。
只听天边传来一声轰鸣,众鬼好似惊弦之鸟,齐齐折腰跪下,和山上草木无异。
灵命神色不变,或许认定引玉没有后手,便只是朝身上一抓,堪堪抓到一缕未散的鬼气,抬手就吹开了。
没了鬼气,那“袍子”也就没了,牠瘦骨嶙峋,后背略显佝偻,脊骨突得隐约有些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