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4
众人依然不敢松懈, 谁知这人是不是杀人如草, 所以根本没把他们放在心上。
“两际海变成这样,是你做的?”封鹏起直来直去,性子又莽,一鼓作气就问了出来。
因为面庞猩红,无嫌寡淡的面容更显凶戾,就好像那会茹毛饮血的。她抹开糊了视线的血迹,说:“不是我,那两位需要一个翻命簿的,所以我来了。”
吕冬青彷徨,可是判官不在,怎么翻命簿,这两际海只有判官才动得那些屉子啊。
走上来时,无嫌滴了一路的血,塔下众鬼闻到这血腥味,全都不敢动弹,也不敢喊闹了。
这气息太过寒凉怨毒,不像善解人意的,和刚才吃鬼的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而能和灵命完全区别开,全因无嫌自己削魂,除去了役钉。
鬼魂们在塔下嘀嘀咕咕。
“这谁啊,不会又来了个别的要吃咱们吧。”
“能赶得走不?我还等着投胎呢,我可不想彻底死在这!”
“判官去哪了,救救我啊,我知错了,我愿意受罚,别让他们把我吃了。”
新上任的判官已然不见,上上任却无声归来了。
高塔上森冷寂寂,无嫌径自走到桌案前,接住了差得滴到案牍上的一滴血,回头说:“第一次见到五门的后辈。”
吕冬青抬高的臂膀微微颤抖,还是不敢信她。
“你不是站在另一边的么,怎么那两位叫你来,你就来了?”封鹏起直接问。
无嫌能接住一滴血,却接不住另一滴,桌案上顿时血红一片。
她沉默了良久,才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人都能有悔过的机会,我……当然也有。”
封鹏起愣住,说悔就悔,哪能这么轻易?
可他还没驳斥,就看到无嫌眼里饱满滔天的情绪,她似乎经历过万千苦痛,不是“轻易”二字能概述的。
无嫌又想起了康香露,如果说,知道灵命对她的欺骗,是她生恨的根源,那她的悔,便来自康香露。
她死寂的心勃然而动,好像被拧成麻杆,又被搅成肉糜。
她好苦,好痛,悔不当初。
都说回头是岸,可如今她的岸,她的康香露在哪里呢。
无嫌不恨引玉和莲升将康香露引去投胎,却恨自己无能,她无能到不懂情,也留不住情,还……
不懂回应。
封鹏起按下吕冬青的手臂,说:“你要怎么帮我们,你翻得了命簿?”
“如果她是要毁命簿,而不是翻命簿呢!”邬其醒大喊,他可不想邬家的罪行上又添一记。
人群中,宋有稚蓦地出声,“让她做,反正我们也拦不了,就信她。”
她冷不丁看到无嫌眼里的愧恨,她认得这种痛,她的心也因旧事懊丧不安。
正如宋有稚所说,无嫌如果当真是要撕毁命簿,那他们也拦不住。
所以他们只是站在远处惶惶而视,虽提心吊胆,却没了那同归于尽的念头。
无嫌倏然抬臂,高可顶天的柜架咚咚晃动,屉子一瞬间全部打开,响声格外整齐。
就算是上任判官,翻阅命簿也得将屉子挨个打开,哪有厉害到这等地步。
众人瞠目结舌,越发不敢惹怒无嫌。
无嫌闷咳不已,本来能走得动路就算不错了,现在还竭尽灵力做这等事。她的神色越发寒凉,一招手,数不尽的命簿便齐齐飞出。
塔顶忽被填满,哗哗声不停,如同万鸟振翅。
无嫌太厉害了,她不光动得了冥簿,翻阅时还比以前的判官熟练,好像这等事她已做过无数次。
吕冬青想起来,当时他们在冥塔地下撞见的那些推磨鬼。
他一直不明白,五门祖上究竟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判官大怒,怒到要“满门抄斩”,逼得他们祖辈上下全成了那推磨的驴。
为什么判官本应不生不死,却换过几任,为什么五门祖辈对邬嫌避而不谈,甚至为她修改宗规,不再将养子女列入名谱。
吕冬青大胆地看着无嫌,只见无嫌死死仰头,眸光因为翻动的书册而略微摆动。
过了很久,他好像明白了。
邬嫌一定是当过判官的,但在五门的事簿里,邬嫌只是失踪,从未丧命黄泉,而她一消失便遁出天地,必只能是在遁离前当的判官。
到底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到底有多惊世骇俗,是……
杀判官夺位,甚至还以活人之躯当了判官?
吕冬青心口涌上这一念头,差点往后倒下,却见无嫌走到了判官的书案后,执笔便书下无数的名字,名字后还跟着一些数字。
无嫌并非一个个字地写,数万个名字,照这么一笔一划地写下去,也不知道要写到何年何月。
她笔尖一扫而过,那墨金长卷上便有墨迹徐徐展现。
血跟着滴在卷上,倒是好看,宛如水墨画里的梅。
“你以前是不是当过……”吕冬青喉头髮紧,毕竟无嫌养过疫鬼,又害得许多人死于非命,或许她还真的杀过判官。
这样的人当真会悔过,当真会帮他们?
“什么?”封鹏起还没悟出来。
“判官。”吕冬青从口齿间凉飕飕地挤出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