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
丁小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很难想象宿主心里会有多少愧疚,只因那一段气话,导致秦恕真信了她会攻打来,不战而降,引狼入室。
或许直到最后那一刻,秦姝之还在等待她宣泄过怒火后能够回头。
沉默许久后,她闷闷吐出一句话:[若是因秦恕信了你的话才如此,那也终究是她的选择。]
这段记忆简直颠覆了她对秦恕的印象。那般心善温和的女子,竟会因一人放任敌人侵入自己的国家。
[无数人为此而殒命啊……]
兰景淮扯了扯唇角,眼眸掩在滑落的发丝间,“她迎战了又如何,依旧会有无数人殒命,不战或战败与胜利的差别,只在她是否会多受一份苦。”
主动权多数总是处于侵略者手里的。
“或者再多一个叶流青。难怪她那么护着她。”
丁小五点点头,又想起:[或许这也是她圣者之道进程缓慢的一部分缘由,她的私心太重了。]
兰景淮不作声,侧过头将脸往枕上埋了埋,胸腔隐晦震颤了两下,辨不清是哭是笑。
将她看得那般重的女人此时就在外面,折迭好丞相送来的衣服,放进衣柜,回来便发觉床上的人换了姿势。
脚步一转,立即朝她走来。
“小淮?”
女人坐到床侧,伸手抚了抚她散乱的赤色发丝,轻声问:“你醒了吗?”
她好像一夕之间活过来了,连语调都不似曾经那般冷漠,曾被抽干的生机在重新向她身上填充。
丁小五清楚那赋予她生机的源头正躺在床上,是个除了让人恐惧失语外瞧不住究竟有何魅力的女人。
兰景淮没睁眼,轻应了一声嗯,感受着微凉的手指穿梭在她发间,将所有遮蔽了面颊的发丝全部捋到耳后。
“胸口疼吗?”
很少见到这张扬的女孩以蜷缩的姿势躺着,她问得小心,似声音重些都要触疼她,语气带着歉意:
“我不能再为你治疗了,又不敢叫其他修士知道你重伤,隻好煎了些药喂你,效果似乎不好。”
兰景淮长睫颤了颤,掀开一小条缝隙,一滴滚落的泪水洇入枕中。
“没关系,我不疼。”
“真的吗?”
声音自上方而来,轻柔如纱般将她笼罩,柔软的指腹探来,蹭掉了她眼角的湿濡。
“为什么哭?我想抱抱你,好不好?”
兰景淮不答,却翻过身来,平躺在床上,朝她伸出手。
秦姝之不明就里,将手放至她掌心,被拉扯着俯下身,趴伏到她胸膛上。
怕压到她的伤,她紧急撑住了床,欲要起身,又被兰景淮揽住背用力抱住,将她彻底按在身上,紧密贴合着不留一丝缝隙。
“小淮,小心你的伤!”
身下的躯体热得发烫,一点不像重伤昏迷多日的样子,但秦姝之无暇细思,有些紧张地出声提醒。
却见她弯起唇笑,意有所指道:
“不用小心,我心口疼得厉害,你离得近些,帮我治一治。”
“我……”她欲解释,又被打断。
“我知道你的灵根没有治愈能力了,不需要你动用灵力。”
兰景淮望着上空,抬手摸到靠在她颈间的脑袋,揉揉发丝,喟叹般:“隻这样就好。”
压得她胸口越疼,女人的存在便越鲜明,郁积的浊气随着疼痛与呼吸缓慢带离体内,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秦姝之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半晌没有言语,靠在她怀中,盯着那一节雪白的颈子发呆。
那一种很奇特的香味又飘悠悠从她身上传来,钻进她的鼻腔。似花瓣被燃烧后那一捧灰的残香,带着深邃与毁灭的气息,仿佛能听见火焰在耳边爆裂开时那气泡破裂般的声响,隐秘而幽暗。
片刻后,她兀而低声喃喃。
“这样安静的模样,并不像你。”
该愤怒才对,胡乱攻击,满地打滚,将痛苦不满像小兽一样发泄出来,撞碎一棵棵生长了许多年的树木。
以前她总是这样的。
而不是像此时,颓然地似火焰燃尽后的灰烬,眉眼间长久地透着苦楚,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你不想问我些什么吗?”
“有什么好问的,如今无论你希望我做什么,我都不能反抗了。”
语气并不苦恼,反而有些自得其乐,但仍令秦姝之蹙眉。
“你不是我的奴仆,那个咒印,在你仍是你时,我绝不会动用。”
“嗯…”兰景淮轻笑,“当然,你可以选择动用,也可以无视它,权力留于你手中。”
她像是还记得秦姝之曾被她惹怒时的气恼之言,如今不止是拒绝的权力,连带着掌控她的能力也一并交出。
秦姝之哪里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无奈暗叹。
兰景淮半眯起眼,抵御身体的疲倦,因太久无人能承载她的愤怒,连发泄都显得无趣,她已习惯靠睡眠去消解难以承受的情绪。
久而久之,一碰到这样的状况,便条件反射地想入睡。
为了不睡过去,她谈起那道新鲜滴血的伤疤,“姐姐,那道灵魂在我的识海里,我摄取了她的记忆,所以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
秦姝之怔住了。
她开始不自觉地颤栗, 下意识想起身,又被兰景淮死死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