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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横死

 

“是我亲手缝上的,我弟弟喜欢体面。”

夜幕降临,距离乌珠穆沁草原百里的一处旷野,晚风习习,步六孤家族浩浩荡荡的商队在这里支帐驻扎,一夜休息后,将前往锡林郭勒。

熊熊的篝火前,牧仁盘膝而坐,愤恨和万念俱灰交替占据着他的心神,在两个天真的孩子面前,他不知道如何表现,只是一味喝着酒,可笑的是,酒竟然还是托娅酿的那一批青稞酒。借酒浇愁愁更愁,他恨不能一头扎在眼前的火焰里。

查苏娜毛茸茸的脑袋伏在他的膝头昏昏欲睡:“阿爸,什么时候到呀,我想额吉了,我想听她给我唱敕勒歌!”

牧仁仍旧大口往嘴里灌酒,冷冷地回复:“你是乌珠穆沁的人。”

一旁的小扎布苏说道:“妹妹,我会唱,我给你唱!敕勒川……”

牧仁将他的歌声打断,恶狠狠地看向他的眼睛,那和扎布苏酷似的眉眼,那转盼间的神韵,都和托娅一模一样。

幽黑的夜里,他不得不确认了这个叫了自己阿爸七年的小扎布苏,就是这对奸夫淫妇、背德兄妹的孽种。

小扎布苏被盯得心中发慌,沉下脸来:“阿爸,你还在因为查苏娜说的事情生气吗?”

“大人的事,小孩子别打听!”牧仁扭过头去走开,望着遥远而黑暗的地平线,热泪长流。

今天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圆得恼人的月亮,正挂当空。

查苏娜拿出怀里的积木:“哥哥,这是舅舅给我做的积木,他说可以拼出一幢像金帐王庭那样的穹庐,我们一起玩吧!”

牧仁闻声忽然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那积木,利落地投在篝火之中,火舌高涨,彻底将那些积木吞噬,查苏娜被他的行径吓得大哭:“阿爸,阿爸你真坏!”

小扎布苏刚要去扑火,被牧仁一把拦住,他厉色地呵斥道:“你也和她一样不懂事吗?”

温柔入骨的牧仁,第一次对孩子表现出暴烈,他不敢相信,自己才是那被投进烈火的积木,已经被悲伤的怒火所吞噬。

查苏娜放声嚎啕,凄厉的啼哭传遍整个旷野:“我的金帐王庭!”

牧仁破碎的心又纠结在一块儿,他轻轻捂住查苏娜的嘴巴,无奈而哀怜地摩挲她的头:“乖女儿,阿爸可以带你去看金帐王庭啊,阿爸小时候常常去那里和那里的王孙贵族一起喝酒,斛律叶护和左贤王都是我的好朋友!”

查苏娜止住了哭声“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吗?”

“下次召我去王庭应该不远了,阿爸带着你!”

查苏娜立马擦干了眼泪,被牧仁拉进了毡帐。牧仁正是凭借着这一手好的哄人本事,才把查苏娜答应扎布苏保守的秘密套了出来。

小扎布苏待两人远远消失在毡帐,才脱下袍子将火扑干,敝帚自珍地掏出烧得焦糊的积木,不顾满手乌黑,在心里发笑:“我救回了她的宝贝,查苏娜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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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人困马乏。牧仁终于哄睡了两个孩子,一个人坐在帐外喝着闷酒,企图在天上找到一颗星星。

忽然,远处一阵马蹄声,骤雨一般席卷了他们驻扎的营帐,来者乃是一伙蒙面黑衣人,头上的面具仿佛带着点点磷火,令人生畏,为首的人暴喝一声:“杀!”

牧仁难以控制烂醉如泥的身体,第一反应就是毡帐里的孩子。

打盹儿的带刀侍卫一个个被割喉放倒,牧仁慌忙逃窜,意欲回身护住查苏娜和小扎布苏,却在刚抬脚的一瞬,被一把飞刀从后背扎穿,刀刃直贯心脏。

电光火石的功夫,死亡就这样来临了。他在从查苏娜口中得知扎布苏和托娅赤裸相见的时候,想过去死,却没想到这死来得那么快。

猝不及防的剧痛飞上心头,就是这样的痛,也没有他为托娅的心痛更多。

牧仁错愕地僵住,他未能瞑目的眼忽闪一下,半阖地看向星空——不!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只能叫夜空。

“你为什么想嫁给我呀?”“因为你有一张温柔的眼睛呀!”那张让他又爱又恨的笑靥再一次浮现在脑海中,直到死后,他也不知道这句情话背后森冷的真意。

他重重地栽倒在茫茫草原之上,吃了满脸的泥土,他天生爱干净,这样死去,实在有失贵族体统。

闻声而出的查苏娜和小扎布苏抱在一起,被一箭射穿。

一个蒙着面的魁梧男人,放下手中的鹊血弓,操着一口地道的西凉语向其他马匪说道:“这个就是牧仁,当年,就是他取了我老大的首级。”

“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这群穷凶极恶的狂徒挥刀而下,朝着牧仁的尸首进行侮辱般的报复。

这场偷袭变成一场残酷的屠杀,不管人畜,无论老小,一律成为快刀飞箭之下的亡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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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仁的死讯传过来的时候,托娅还在昏迷,扎布苏彻夜守护在床边,熬到了凌晨,终于支撑不住,在床畔睡了过去。

术仑胸口负伤,侥幸存活,带着一队残兵败将打道回府,除了带回所剩不多的矿石,还有满腹沉重的噩耗,他先来到飒楚日玛的帐前,长跪不起:“额吉,我没保护好弟弟和两个外甥!我真想以死谢罪!

一向深居简出的飒楚日玛没有迈出毡帐一步,空洞若鬼一般幽幽说了一句:“这个家,没有牧仁的一点血脉了。”

步六孤家族群龙无首,术仑暂代家主之位,他派去人马追踪山贼的踪迹,一无所获,那些人仿佛不见踪影的山魈,就这么平白消失在了旷野之上。

慈悲的天神失灵了,对牧人们的庇佑不知去向了何方。乌珠穆沁人心惶惶,家家户户枕戈待旦,生怕自己的项上人头像前任步六孤家主步六孤牧仁一样,永远离开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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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布苏,牧仁和两个孩子被一伙山贼所害,天太黑了,他们是冲着人命来的,我只能先把人先带回来了。”术仑指了指地上覆着白布的叁具尸体。

扎布苏揭开那个较小的尸首,小扎布苏一脸乌青,怀里还死死抱着烧焦的兽骨积木,他不敢揭开第二个,他声嘶力竭地吼叫着,跪在地上朝天呼吼:“他们连孩子也不放过吗?!”

术仑喑哑地回道:“是我这个做哥哥的疏忽。”

扎布苏站在牧仁的尸首前,迟迟没有揭开白布:“他们的第叁个孩子也在昨晚夭折了。”

“她还好吗?”术仑眉端一动,自知失语,“……我明白,我不会告诉嫂嫂的。”

扎布苏掀开白布,牧仁尸首两端,颈部被丝线简短地缝合了起来,昔日华贵的衣裳上千疮百孔,一副被鞭尸过后的残象。

术仑避开扎布苏的目光,低眉看看了自己双手,掌心指缝里都是牧仁干涸的血:“是我亲手缝上的,我弟弟喜欢体面。”

扎布苏落下一滴眼泪来,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他轻轻地抽出,是雪亮的镔铁:“是当年那群逃窜的西凉马贼,他们来寻仇了。”

术仑恍然大悟:“他们可是比从前还要狠了。”

“战争结束了,这群丧家犬还敢猖狂,”扎布苏握紧刀柄,看了看自己那只残手,碗口般大的可怖伤疤提醒着他:“我们联手,给你弟弟报仇。”

术仑拥抱住扎布苏,简短地说道:“多谢。”

扎布苏迎风流泪,坚毅浓黑的眉头紧皱起来:“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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