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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鸦骨

 

“这和一边喝毒酒,一边喝解药有什么区别?”

在阴山北麓,住着一个从西羌来的老僧,名号为没藏,听闻他法力高强,比萨满还要厉害,敕勒部落的人笃信自己民族的宗教,格外排斥妖僧,最终把他赶到了山上。

扎布苏一向是个从不信神佛的人,当他耗尽生命从白狼镇跋涉归来的时候,神明从未眷顾过他。可自从他开始对托娅动念,又打破了一步,得到了托娅的身体,天神日日夜夜入自己的梦里,他忽然开始恐惧起来,生怕有一天自己和托娅遭受天谴。

扎布苏受不住心里的煎熬,终于在一个午后,扛着一头羊上山了,进了草庐,便看见满室的兽骨和经文。

没藏法师端坐在草庐中央,身后香烟缭绕:“小伙子,你有什么烦恼?”

扎布苏一时语塞:“大师,这是我家里最肥的羊,送给你。”

没藏闭上眼睛,沉吟问道:“你是来求解脱,求救赎的,对吧?”

扎布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法师,我做了难以饶恕的罪过。”

“你叫什么名字,年轻人?”

“贺兰扎布苏。”

没藏法师睁开绿色的眼瞳:“你的妹妹叫托娅?”

扎布苏猛然抬起头:“您认识我妹妹?”

没藏法师没有接他的话茬:“说吧,把你的苦恼都说出来,我保证严守。”

“我……我……”扎布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你不说出来,我怎么渡你出苦海?”

“我和我自己的亲妹妹通奸了。”扎布苏大声说出来,涨红了脸。

没藏法师却破口大笑:“哈哈哈,这样才对!所以你因此备受煎熬,又不能停止这罪孽,对吗?”

扎布苏感到无地自容,暗暗绞着衣袖,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没有什么神灵秘法,只有一个驱邪之物,”没藏法师伸出干枯的手指,拈起一颗乌鸦头骨,“可以暂时保佑你们不受天神的惩罚。”

扎布苏双手举过头顶:“多谢法师恩赐。”

没藏法师却忽将头骨抽了过来:“这不是给你的。”

扎布苏疑惑地抬起头,直视到没藏法师脖颈间那串骇人的蛇骨串。

“用你自己的腐肉,诱捕一只乌鸦,七日之后,把乌鸦的尸体拿给我,我就会帮你做一个专属的吊坠,那样才有用。”没藏幽幽道。

扎布苏不禁两股战战,可他又能另外求助于谁?草原上其他萨满?那些人无一不是察玛的徒弟,他感到自己别无选择,只有照做。

第二日,在深夜时分,扎布苏独自来到哈素海岸,站在及膝的湖水中,口中衔着一块芦苇杆,防止自己叫出声来,接着拔出腰间匕首,随即利落地挥刃,一举刺破了自己大腿,他艰难地运着手腕,避开要害的筋脉,痛与爽此起彼伏,仿佛在切除罪恶,鲜血顷刻间染红湖水,氤氲不散,他咬紧牙关,仿佛身体的痛苦能减轻心灵的负担,一切如同一场残酷的献祭,他全程没有一丝退缩,将自己的肉脔割成碎片,包在手帕里,埋在土中等待着腐败,最后,又草草地为自己止血包扎,踉跄着走回毡帐,生怕被人发现。

五日之后,扎布苏的肉迅速腐败,发出奇臭无比的气味,他捏着鼻子,把肉丢弃在阴山的乱葬岗,山丘上白骨皑皑,充斥着死亡的气息——也许还能不小心踩到外公当年的骸骨。

乌鸦最喜腐肉,他蹲在一旁守株待兔,直到一只漆黑如墨的乌鸦攀上了自己的陷阱。

“托娅,你终于可以平安了。”扎布苏心念道,仿佛真的找到了什么救赎似的。

\\

春日将尽,转眼间,便来到了特木尔和托娅共同的生日。

察玛给他们祈福之后,早早睡下,不忘嘱咐特木尔,看着扎布苏和托娅,叫他们早点睡,千万不许偷跑出去。

这次,他们谁也没请,兄妹三人在篝火前,兔肉的香气四溢,大家醉酒高唱,忘乎所以:“头顶长生天,脚踩不老泉……”

扎布苏照旧送给托娅一个大礼,这次是一个纯金打造的鹿角步摇,金叶随着步子左右摇曳生姿,她头上顶着这样的鹿角,华贵雍容,更衬出她出众的云鬓花颜。

托娅烨然若神人,果真像小鹿一样灵动可爱:“大哥万岁!”

醇香的马奶酒入喉,托娅斜倚在扎布苏身上,昏昏欲睡,轻柔的夜风撩拨着她披散开的一头长发,辽远的天地如同一个摇篮,哄着自己入梦。

扎布苏用粗大的指关节叩击着她的额头:“怎么了?喝醉啦?小寿星。”

托娅忽然振奋起来,拍着手:“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特木尔撇嘴道:“我不玩,你总是耍赖,你比猴子精。”

托娅说:“这样!我们几个划拳,谁输了谁喝一杯酒,然后要说出一个心里的秘密!”

特木尔输了好几个回合,只道出了一个又一个无关痛痒的心里话,始终没有把自己心里的那个女孩说出来。

而托娅作为设局的人,自然十分机灵,说些逗笑的谎话,逗得两个哥哥笑得前仰后合。

而轮到扎布苏,他将牛皮酒壶的余酒一饮而尽,忽然说道:“其实托娅不是妹妹,她是第一个出生的,我帮阿娘接生的时候,清楚地记得,过了半个多时辰,特木尔才冒出头来。”

特木尔醉醺醺地说道:“大哥,你没开玩笑吧?”

托娅有些震惊:“大哥,你为什么这么做啊?”

扎布苏定定地说道:“做妹妹是容易的事情,我想要你受到两个哥哥的宠爱。”

特木尔愀然作色,殊不知这么多年以来的被轻视,都是扎布苏有意为之,他彻底怒了,离席而去,放出一句狠话:“都是骗子!你们都是骗子!”扬长而去。

一场热闹的兄妹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扎布苏呆坐着,风开始变冷,吹痛他的额头。

“大哥,”托娅牵来自己的白马,“你看,我给他取名叫婀古乐,她已经知道自己叫么了!”

婀古乐是云朵的意思,小白马越长越大,毛色鲜亮,变成一匹十足漂亮的马驹。

扎布苏破颜而笑:“走,大哥带你去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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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布苏牵着马,托娅坐在马背上,夕阳西下,马蹄踏过浅浅的水滩,晚霞把溅起的水滴染成一个又一个圆滚的金珠,托娅有些忧伤:“大哥,你说,我怎么忽然就十七岁了?”

扎布苏:“你还是个孩子呀。”

“可特木尔已经是个大人了!”托娅,“你不觉得你太偏心了吗?”

扎布苏低下头:“没有办法,你是个女孩子,我就是要偏宠你。”

托娅:“特木尔的心里该多难过呀,我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扎布苏:“你不用愧疚,托娅,这是我该弥补的事情。”

托娅忽然说道:“大哥,你记不记得察玛以前犯糊涂的时候老是说,她回来的时候,祈求天神占卜过,我和特木尔里,……有一个不是亲生的?”

扎布苏的脸沉下来,厉色叱责道:“她犯的糊涂话你也信?”

托娅自觉失言:“对呀,大哥亲手把我们从那么危险的地方把我们送回来,怎么会有那种事。”

扎布苏从怀里拿出一枚项链,乌鸦头骨制成的吊坠,发黑的喙,光滑的骨,他亲手为托娅挂上:“托娅,要一直戴在身上,不要轻易摘下来。”

“还有第二个礼物?”托娅端详着。

扎布苏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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