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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微微一笑,谢过了王璐的好意。
其实,他也知道,什么最好的治疗,都是安慰他的话。
以现在的医学科技水平,癌症,就是一种根本没办法治好的绝症,只要确诊,就是在阎王爷那里盖了戳,留了名,必死无疑,什么化疗,什么打针吃药,都是拖延时间,让自己可以苟延残喘,活得更久一点罢了。
只是,这么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生不如死,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中年男人已经看开了,死,他并不害怕。
“王记者,说来不怕你笑话,刚刚确诊的时候,我很害怕,一连好几天,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满脑子想的都是,我还这么年轻,我还没有娶妻生子,怎么就得癌症了呢?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知道我是因为长期嚼食槟榔,这才得了口腔癌的时候,我对槟榔真是深恶痛绝,以至于看到槟榔,我就恶心反胃。但讽刺的是,我的同事们几乎人人都喜欢嚼食槟榔,为了招待他们,我也会在病房里常备几种我们这些货车司机平日里喜欢嚼食的槟榔,就为了在这些同事们来医院探望我的时候,可以发给他们,就像是抽烟的人向另一个抽烟的人散烟一样。
这事说起来,我都忍不住觉得好笑,有我这个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可我的那些同事们依然对槟榔趋之若鹜,他们不知道槟榔有害身体健康,甚至是致癌吗?不,他们知道,但是他们有些是因为工作需要,不得不长期嚼食槟榔;有的则是习惯了,上瘾了,就像抽烟抽久了一样,想戒都戒不掉。”
对这一点,王璐也觉得很无奈。
因为现实就是这样。
正如吸烟同样有害健康,甚至会导致肺癌,但每年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了吸烟,罔顾自己和家人的身体健康一样。
“那时候,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一天天过去,我也就渐渐想开了,能多活一天算一天,什么槟榔有毒,什么槟榔致癌,我都不想管,反正我自己都要死了,其他人的身体健康,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想法,也算不上是报復社会,更谈不上拖其他无辜的人下水,给自己陪葬,最多就是心灰意冷,不想管别人的闲事。
“那您为什么之后忽然同意接受我的采访了呢?”
这才是王璐最好奇的。
明明一开始,自己刚找到中年男人的时候,好说歹说,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对方都不愿意接受采访。
“因为有一天,我的一位老同事来医院看我,还带来了他的儿子,那孩子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很年轻,最近正跟他爹一起学开货车,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以后应该也会同样走上开货车的路。我注意到,那孩子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长期嚼食槟榔了,瘾比他爹还要大。
我提醒他,吃槟榔对身体不好,他还毫不在意,说什么首都医院口腔医学方面的专家都站出来辟谣了,槟榔就是一种普通的小零食,没那么恐怖,还说他周围很多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平时都喜欢吃槟榔,甚至,还有很多小孩子,嘴馋了,也会拿槟榔当零食吃。
那一瞬间,我根本没办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很难受,很愤怒,又很绝望。我忽然就意识到,槟榔这个害人玩意,害了我还不算,还打算要继续祸害更多的人。”
这些生产和销售槟榔的厂家利欲熏心,为了挣更多的钱,将魔爪伸向了年轻人,甚至是未成年人,简直是丧心病狂。
中年男人忍无可忍,这才找出了王璐留给他的名片,主动联系王璐,接受采访,希望用自己身上血淋淋的教训来警醒世人。
“赵大叔,您是对的,这些生产和销售槟榔的厂家,不管挣再多的钱,他们都永远不会满足,您做的一切,只要能引起一个槟榔消费者的警惕和重视,不再购买和食用槟榔,就是功德无量。”
中年男人哈哈大笑。
“功德无量,我可不敢当,只希望老天爷能看在我这辈子没做什么坏事的份上,让我下辈子投一个好胎,家庭美满,平安喜乐,就行。”
“会的,一定会的。”
王璐眼睛红了。
离开医院后,心情复杂,迫切想要做点什么的王璐,又忍不住来找元青。
“李总,我去医院探望过赵大叔了,坏消息是,在我赶去之前,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的人已经去过了,还开出了一个堪称是天价的封口费。不过,也有一个好消息,那就赵大叔拒绝了,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的人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离开了,但是他们应该也不会就这么轻易放弃,下一步,肯定是转头去联系我那篇报道中提到的其他病人,看能不能买通谁。”
元青点了点头,说实话,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的人会这么做,他根本毫不意外。
之前挣了那么多钱,以后,还想长长久久地挣更多的钱,就算是开出了一个堪称是天价的封口费,对整个槟榔食品产业协会来说,也是九牛一毛。
“这位赵大叔倒是一个通透人,虽然自己拒绝了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开出的天价封口费,但也没有道德绑架那些和他同病相怜的病友们,还暗示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的人可以去找他们,多给一点钱当封口费。”
越是这样,越显得因为长期嚼食槟榔,罹患口腔癌的赵大叔显得可怜、可叹。
“是啊,赵大叔也很清楚,其他病友不像他这样孑然一身,无牵无挂,背后都有父母和妻儿,一大家子人,要治病,就会拖累这些亲人,可不治吧,又只能等死,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有一大堆世俗牵挂的凡人?如果槟榔食品行业协会的人愿意给这些人都开出天价封口费,既能让这些人得到治疗,又能减轻病人家属的经济负担,也算是用自己之前挣来的不义之财做了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