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你再这样我该讨厌你了!
其实阿青家并没有那么清苦,从修葺扩大的宅院来看已经算是规模不小了。但进入其内又有别的发现,首先院子大是大了却没有布置,就连厅房看起来也是空荡荡的,家母和小妹们有吃有穿但吃的不太好穿也不太好。
对上白素贞探究的眼神阿青什么都没说,好似不打算解释家里是怎么回事,但她也不避着人,自己家该是什么样就大大方方给看。
虽说阿青是屠夫但其实家里也不常吃肉,来了客人也只有腌肉拿出来招待。
白素贞不是凡人但她从前最爱往凡间跑,她不是不懂将宅院卖了或租出去能让家里好过些。她有个猜测,饭间想开口问却见阿青故作凶狠的神色,她暂且压下不提。
用过饭后家夫人留客,阿青没想到白素贞会立刻应下,作为主人她怎好赶人?
天不亮就起,阿青已经习惯了,只不过这次走之前特意把叁妹阿丹摇醒,嘱咐她别睡懒觉免得客人没有早饭吃。她又强调一遍,只是不想失礼罢了。
午后阿青就回了,又是收摊早的一天,这次她把驴子留给了达叔和木昌。
她火急火燎回来连衣服都没换好,那条大汗巾湿答答贴在身上。让家夫人见了举起拐杖就打,阿青大意了,老老实实被打了一顿。实际根本没打疼,家夫人用拐杖不是因为年老而是因为之前生了场大病,体弱,没什么力气根本打不疼阿青,还因为客人劝着不好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被家母用床单子裹起来的阿青有些落不下脸,偏偏那白小娘子弯着眼睛瞧她。阿青过去用胳膊撞撞她,说:“我不和她计较,病才好没多久,让着她。”
白小娘子收敛着唇角点头,说:“我知晓,夫人都和我说了。”
“都和你说了?!”
阿青惊讶不已,看来她不在家的这半天里白小娘子已经把她家给攻略了。
家夫人特别喜欢白素贞,不是客套,是真的喜欢。人美心善谁能不喜欢,还有她的气度实在是太特别了。家夫人想到庙里的菩萨像,慈悲、宽容。她的眼落在人的身上像是纵容孩童一切顽劣的慈长着,但又不像耄耋老者因为她从不多话绝不插嘴教育任何人,她包容一切,哪怕是错,她只听着连点评都没有,然后握住人的手腕缓缓攥紧。
家夫人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阿青。
当一个家中长辈能说出对不起晚辈的话时,白素贞便已料到她的青儿有多苦了。
她说,她的丈夫是有多么无用,种地地荒了,做买卖货丢了,去做工被骗了,去投军被卖了。最后回家来说是要赌一把大富大贵,然后不仅赔了自己家连族兄弟家也一起赔进去了。他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官府彻查定罪之前他就自尽了,这样家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她说阿青不是拦着她不让她改嫁,而是求亲那人非是良人,就是那混账把她丈夫引入歧途故意糟践他。奈何那混账家底厚,慢慢玩都能玩死这一家女人们,她本想连名声都不要了也要养活孩子们,这时阿青顶出来用一个姑娘家一辈子所有的可能换来能像男人一样去堂堂正正出头露面地赚钱。
名声。
名声、贞洁、节操等等这类东西是天下女人的枷锁。白素贞知道她的青儿就算转世成人也不会在乎这等东西,但她的青儿知道母亲在乎,长姐在乎,妹妹们或许也在乎。所以就算家夫人不说她也能猜到青儿做这些事的缘由,她行尽好事广结善缘,她赌咒发愿此生不嫁,也是为了名声,为了不让自己身为女人在这俗世堆里“脏”了影响到家人。
她的青儿很聪明,她知道一个女人为了养活家人而拒绝了天下所有男人那么世俗才会正眼看她,或许还会赞许她,因为她永远“干净”。一旦是别的原由或者她和普通女人一样却抛头露面,那么她就会被猜忌,被造谣,被无数人幻想她经历怎样的“肮脏”才能撑起一家子人。
聪明的阿青知道怎么在世俗里小小的反抗,但她的长姐却陷入爱情中。当一个人一直感到不公一直在抗争的时候,她的家人,吃着她赚来的饭活着的家人却一步步向往着那份不公,阿青是感到自己被背叛的。
阿青经历了自己的痛苦,最后还是妥协,不仅是妥协还将好不容易多年来打拼出来的家给“拆掉”,卖掉了猪苗,推掉了打家具的木匠,掏出存款给长姐填嫁妆。
家夫人嘴里说是阿青太懂事了,乡里乡亲说是阿青太仁义了,官老爷说是阿青至孝至善,常来往的客人朋友们说是阿青不像俗世里人像个随时就升天的仙儿,好得太过头了。
家夫人之前大病一场,她以为自己可能一直瘫在床上直到死。没想到阿青去帮了一个和尚的忙以后她竟然能坐起来了,一年后就能下地走动了。她听说是成全一段姻缘也知道白素贞就是其中的女主人公,因她的病真的好了信了和尚的话是积德所以她下意识就认为那段缘成了,问她:“可是订婚了?”
白素贞说:“没有的事。”她终于明白为何阿青刚开始对她的误会了。
在家夫人落了泪说耽误了阿青的一辈子的时候,白素贞握住她的腕子以示安慰。她想,那些人说的都不对,她在这一刻甚至能预料到当青儿魂魄归位时定会成为她白素贞所信奉的神明。
青儿的心结在这一次的转世中一定会解开。
阿青顿悟出的东西堪称伟大,她在感受“背叛”的痛苦中反而明白了世间没有绝对的真理。她以为众生皆醉她独醒,当她以为自己遵循的是唯一真理时试图唤醒依旧沉迷的长姐,后来顿悟她才明白没有任何一条真理适用于天下人,万万个天下人有万万个真理。
当然伟大的绝不仅在此,在于阿青挖掘出她体内深处的,只有雌性才拥有的母性。
她不仅成全还鼎力相助倾尽所有,全心全意托起她长姐认为是幸福却违背她真理的选择。
与之对比,面容如菩萨像的白素贞竟似披着假佛光。她的包容无非是非人族类的事不关己,她的慈爱无非是对脆弱凡人的悲悯。她的善可以落在世间任何一个人的身上,但阿青的爱是极度的偏心下无限接近母爱的爱。
阿青没当过母亲,白素贞猜测她余生也不会有机会做母亲。但这一世她的娘、长姐、妹妹们却像是她的孩子,被明确划分在羽翼下包容呵护的雏子。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白素贞替她归拢好被风吹乱的发丝,说:“凡人的轮回是苦难。”
阿青躲开她的手,“莫名其妙。”
凡人本身就是苦难,就算她伟大,被歌颂,被称赞,做了常人所不能做之事,你看,她要吃常人所不能忍受的苦。哪怕明知青儿这一世不得了,白素贞却无法为之开怀,因为她也极度自私极度偏爱,心疼青儿要受“伟大”的苦。
白素贞:“我的意思是你以后不能再那么好了,你的偏爱也要留给自己。”这么一说阿青就明白是娘把自己的事说给这个白小娘子了,阿青:“关你什么事?”
这时候白素贞恨起那个唱曲的,她甚至不舍得怪是青儿自己觉醒了七情六欲又不能掌控,只能在心里把笔笔账全算在唱曲的头上。一回想从前那个跟在自己身后游人间的青蛇妖,那时的青蛇满脸不解地看着她哭泣凡人的苦难,青蛇也红了眼睛,不过不是哭人间而是心疼——
白素贞猛然惊醒!
是心疼她!
青儿曾,像此生的阿青一般,哪怕还未明白七情六欲是怎么回事的青儿已经对她有过类似的偏爱。
“你怎么哭了?”阿青慌张起来,“我一个村姑粗口惯了,我不该那么对你说话,你别哭。”阿青难得的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