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休(微H)
鞠青来让文鸢直呼他的名:“青来。”
文鸢犹豫地摇头。
鞠青来偶尔温柔,大多数时候却很吓人。直呼其名太亲昵,文鸢暂时做不到——相识几日,她常常为鞠青来所骇,骇极了,甚至丢掉了逆来顺受的品质。
比如二人初见的傍晚,大雨潮气中,鞠青来厉声问她:“你是谁?”不等文鸢回答,他便撕烂她的复衣,捆住她的手脚,用刑狱生涯里学来的拷问法审她。
沉暮盖过阴天,文鸢在他的逼迫声中垂下头,散了发——纵然是身负君言为“陋”的公主,也会生出笨拙的想法:他是坏人。
但文鸢说出所有后,鞠青来又愿意提供一口水。
于是在漆黑的宫城里,文鸢啜饮着凹石盛来的池水,将自己的破烂复衣推到鞠青来面前,当做示好,让他包扎一下手脚。
“嘶。”
为了观看息再和豫靖侯对峙,鞠青来从招云榭的屋顶跌下,伤得不轻。不过,听到文鸢说渴,他还是瘸腿走出招云榭,走下露台,沿最近的莲池岸找石头,兼顾防范宫城各个角落的对手。
“如今这样,连走路都小心谨慎,实在难受,至于手脚全僵了,还要你来帮我包扎——嘶。”
鞠青来抽了太多次气。
文鸢认为是自己鲁莽,不会包扎,渐渐停手。复衣被她揪紧。
两人沉默着,谁也不能夜视,但根据白天对彼此的印象,都能想出对方的样子。鞠青来看文鸢,是看香雾里的芝兰。文鸢看鞠青来,却错视为曾在后梁帝虎圈里见过的豹子:又野蛮,又因为被人圈养,显出一点温柔。
夜里睡觉,文鸢饿了。
她一直说渴不说饿,是怕鞠青来用她换取食物。夜里鞠青来总是大睁着眼思考,像个谋士。文鸢猜,为了活着,他能利用手边的一切人物。
为了不为他利用,皎月过灵飞时,文鸢不看鞠青来的眼,咬牙忍饿。
嘴唇突然被人用大指捻了一下。
接着,带有勇武气的声音说:“为什么要做儿女子样,在唇上穿孔?哼,还是一位公主呢。”
文鸢这才发现鞠青来紧盯着自己。
两人的额头抵着,鼻尖点着,由一匹衣料扯出的布条缠绕着,或许再加一项腿股体肤相亲,更适合凉爽的秋夜——鞠青来没有这么做,但气势上已然是要这样做的。
文鸢受惊了。
她含混地作答:“穿孔……那是因为……”
她用内腕蹭地,驱动身体向后,退到招云榭的一侧,身下只剩数十丈露台高空。
鞠青来飞快地跟上,捂住她的嘴。
“嘘,你傻了,”他说,“让这宫里的人获悉,最后一位进入灵飞宫的女子就在露台,后果如何?”
文鸢摇头,喃喃地说错了。
鞠青来却看出她的敷衍,便展现凶狠的一面,抓起她的衣领,将她甩到招云榭外:“你就做一条丝带,等人来解。”
文鸢在他手上吹凉风,想起幼时被从兄赵王提到高处取乐的日子。
那时她不怎么表现出怕,反而助长了赵王的兴致。赵王从提着她上凳子,到提着她上神仙台,间隔不过三日。宫婢因此说是公主错了,如果公主早一点说害怕,或许就不会吹到神仙台的凉风。
想到这里,文鸢一下子风干眼泪。
她攥住鞠青来的手腕:“害怕。”
鞠青来愣住,随后开朗地笑起。
文鸢抓他的手腕,借月色看他的全貌,心里十分茫然:鞠青来身量偏高,肤色偏白间黑,手脚都系有布条,一双眼炯炯的,扬起眉也无皱纹。这样年轻有力的男子,是后梁帝用来填充灵飞宫的罪人——鞠青来与赵王不同。他可不是王侯。
文鸢在鞠青来的笑声中慢慢滑落,即将坠台时,被他掐着两腋抱回来:“不拿你取乐了,早睡,明天去找食物,嘶。”
两人庇身在露台,披星戴月地睡去,互不侵犯。由高飞的鹰看来,灵飞行宫过于庞大,无所谓他们,连露台都不过是一个角落。
“唇上穿孔,是因为我的父皇。他有一片养野兽的虎圈,里面的凶鸷从幼时起便佩戴金链,防止伤人。我不知道金链的作用,观看兽物表演时,说它们‘可怜’,被父皇听见了。”
“父皇让宫匠给我的唇上穿孔,也佩一条金链,说文鸢公主悯恤生物,以此为表彰,临入灵飞宫才除掉。唔,宫婢还告诉我,父皇手掌心的玉玦是被我的母妃嵌进去的,父皇每次摸到玉玦都会后悔,为何不早带我去虎圈,早在我的唇上穿孔。”
“你的父皇在你唇上穿孔,让你入灵飞行宫?哼,还是一位公主呢。”
后半夜,文鸢被灵飞宫某处传出的娇袅袅的声音吵醒。
鞠青来睁着眼睛,正在看月亮。
“饿。”文鸢缩成一团。
鞠青来将她揽到臂弯下。
文鸢听到他极轻地说:“疼。”
两人依偎着,一块说“吵”。娇袅袅的声音乱绕宫城。
灵飞行宫正东方竦峙一座大阙,名叫怒人阙。
后梁帝亲纵的囚犯,统一走东门的怒人阙入宫。他们列队长蛇,一一打过照面,即便后来散往宫城四向,也有人牢记彼此的面目举止特征,以备长久。极少数人藏掖刀具,瞒过了检查,入宫就霸占最高的歌台,逞凶做难;大多数人惴惴不安;另有一部分人躲藏,窥伺,静静地等——他们是生存的行家。
但有一人,路过怒人阙时,大声说走不动了,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解开一半短褐,露出肩膀,逍遥入阙。
此后每夜有娇袅的声音,从怒人阙遍传宫台,吵得文鸢和青来无法好睡。
由于饥饿和困倦引发的脾气,点着了青来。他捻着文鸢嘴唇穿孔处的血痣,恨恨地说:“季休能杀人,她已杀死绝大多数人了。”
“季休?”
“是后梁出名的妖女,被淮海长公主厌弃,下狱十三年不知风情,想必闷坏了。哦,她还是从掖庭狱里解出的,你竟一点都不知道。”
文鸢只知道淮海长公主。
豫靖侯又来硬闯灵飞宫时,她便拍拍青来的手:“外面是淮海长公主的独子。”
青来正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获取食物。这种无所谓的话被他扔到脑后,到下午才记起:“淮海长公主的独子?”
文鸢捂着唇上的血痣点头。
“他时不时来外面叫骂,不是为了你吗?你可以想办法从他那里弄吃的。”
文鸢捂着唇上的血痣摇头。
青来轻轻地摁她的额头,说了一句“没用的公主”。
两人的肋下逐渐瘪出骨头。青来最后还是去了怒人阙。
文鸢独自卧在招云榭,听夜晚的闹声。破晓,她在露台脚下接到摇摇晃晃的青来。
他有些疲惫,用衣服兜着梨,分了文鸢一个。
“你没有被季休所杀。”两人在莲池清洗水果。文鸢吃得很香。
“我会杀了季休,”青来珍惜食物,将文鸢吃剩的梨核也嚼掉,“你看着吧。”
当晚他又去怒人阙。第二天一早,灵飞行宫出现一件异事。
豫靖侯身为皇戚支系,在一方水土来去自如。没想有朝一日会被九卿阻拦,因而恨得夜不能寐。除了在行宫外闹事,他还想给息再的官场施加一些压力。
朝中有豫靖侯父亲、先逝的淮海主婿西平王故人。他们心疼豫靖侯,或者忌惮息再,便进言施压,希望后梁帝收回成命,不要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