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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七、吃糖

 

温文尔的每日户外步行一小时课业还差二十分钟,银荔在他旁边溜溜达达。她从不为户外步行烦恼,她的步行量从来只超不少。

只有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女才会算计着精准踩线步行量。

他走一步,等于她走一步半,步数也要打个折。

亚特兰白底纹金绣线的女装校服穿在她身上,百褶裙下露出一双长直的腿,真难从修长的线条中看出独属于她惊人的营养不良。

温文尔克制地看了一眼白底缝金的裙摆扫过她的大腿,喉结轻微滚了滚,告诫她调整步频的话又吞了回去,算了。

算她一派天真但不惹人讨厌。

如果她是个贵族女孩……至少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孩……

她停下脚步。

温文尔跟着停下。

银荔指着马路边的零售自动机,问他:“我请你吃棒棒糖好不好?”

她总以为他和她一个脑回路,随便两口吃的就能收买。

温文尔没好气地说,“不好。”

“哦。”

她失望地低下头,继续往前走。

他看着她那垂头丧气的背影,抿起嘴唇,自助机啪叽掏出一根牛奶味的棒棒糖。

“你自己吃。”别说他小气欺负她。

银荔稀里糊涂地接过糖,一边剥开糖纸,一边快步跟上他,“我没有想要吃啊。”

“那你问什么。”

“想请你吃而已呀。”她把剥开的糖递给他,“喏。”

散发着牛奶香的糖果味逸散,她伸手递糖,让他停下脚步。

宽阔的人行道上,阳光把她的校服金线照得流光溢彩,看不出来沐浴着柔和光线的人是曾经活在阴影处的小乞丐。

“你为什么要请我吃?”

银荔对上他藏在眼镜后的目光。

温文尔这样看人的时候,是冷静而审视的,好像透过先进的多功能眼镜已经把面前的人彻底剖析了,眼里无所遁形。

这样的目光让人非常难以接近。

他总是这样看人,直到得出他心中确定的回答,再决定把人放在自己划定界限的哪个位置。

“因为你拥有很多东西,你想要的我也没有,只能把我有的给你啦。”

她看上去有些难过,握糖的手却没有放下,“不过我给你的也是你不要的东西,所以还是不给了。”

“你怎么知道你给的是我不要的?”

他在她要收回手之际,抽出了她捏着的糖棍,克制地没有碰到她。

银荔看着他,笑着摇摇头,不和他争辩。

她想,这不是因为她给的,而是因为他自己买的呢。

她保持着快乐,正如阳光背后是阴霾,温文尔给自己狡辩了一下:“我真的不喜欢吃糖。”

“没关系。”

他就算放下成见,也真的没有被女性的物资“包养”过。哪有账户余额加全副身家还不到五位数的女孩子给他一个户头抹零的钱都能砸死一城人的人花钱的道理?

温文尔这会儿觉得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她总是这样,凡事没有一个“代价”的认识。从第一次在天空之城的餐厅,她递给他一枝新鲜的硕大的刚从绿化带摘下来的玫瑰起,他就发现她这认知缺陷了。

“你的步行时长到啦。”

话音刚落,手腕的讯号传来每日任务达成的男声播报。

每日陪少爷遛弯“增进感情”的任务达成,银荔挥挥手。

联大不允许贵族学生在校内仆从环绕,尽力地维持表面的众生平等,但也架不住学生自愿对学生鞍前马后,卑躬屈膝。

她……

不是他的佣人。

佣人专职的事务一窍不通。也不八面玲珑。

比起佣人、跟班,她只是一个玩伴,带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天真和跳脱。

“你在餐厅里,本来想问我什么?”

他被她传染了,在她转身时毫无预兆脱口而出。

她已经转完了身体,闻言停住脚步,只微微侧上半身,飞快地看他一眼,似乎有点遗憾,“没什么,饭真好吃,音乐真好听。”

口是心非。

温文尔为她的遮遮掩掩生起闷气。

已经把他送到男生宿舍附近,往外走的银荔又噔噔回来了,“我就说吧!生气会变丑。”

温文尔赏了她一个冷酷的白眼。

她笑嘻嘻往他眼下凑:“去不去玩呀?我带你去玩。”

“……”她能有什么好玩的,穿梭地下黑市吗和垃圾城吗,“不去。”

银荔无奈地摊手,没办法呀,她带不动高贵冷艳的大少爷,“那我真的走啦。”

听见她这句话,温文尔心口突然一跳,从地面往下重重坠落,砸出一个清晰的坑印。

他克制自己不去拉住她的手臂,只用语言挽留她的脚步:“我给你一个机会,问我,问你最想知道的事情。”

这是他想和她玩的游戏吗?

让一个问题决定她和他的关系。

银荔观察他,薄薄的嘴唇抿得很紧,神情不似作伪。

她把手背到身后紧紧扣弄,有一些心慌,“你可以不回答,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知道,我觉得对你不重要,不会是你想回答的。”

他把神情绷得很紧,容忍她的口不择言、逻辑颠倒,始终不发一词,犹如等待行刑的闸刀从看不见的头顶落下那一刻。

“……我想问,你为什么点那首歌,你喜欢我吗?”

小心翼翼的,话说出来,还带着三分吞吐和随时准备道歉撤回的谨慎。

人行道上人烟寥寥,好像有意为他们让渡了一个安静的空间。

温文尔绷紧的神情没有因此松懈,“你问的是哪种喜欢?”

她“前科累累”,谁对她好,她就说喜欢谁,连人工智能也不放过。

银荔睁大眼睛,渺茫的雾色浮沉,“还可以选不同的喜欢吗?”

她想,她对他的喜欢是不挑剔的。给她哪种喜欢都可以。他不讨厌她已经很不了得了。

“对陌生人、对相识的人、对老师、对同学、对合作对象、对朋友、对家人、对爱人。”

他把每个人分门别类锁在固定的区间,然后把细密的分类告诉她,问她想提问哪个区间。

也暗示她想留在哪个区间。

温文尔垂眼看她的时候,眼睫毛很长,长得像扫帚,扫过她心上的尘埃。

十八九岁的年纪,男生的身骨还清透着,有一捧坚硬的骨质,还有一些未经洗礼的青葱。

她经常会忘记他比她年轻一点,因为他比她聪明,比她富有。他言辞犀利,思想和见识总能去到她无法理解的角落,优渥的家世培养出的举止高贵,万人拥护。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他在镶金砌玉的路上,走得比她远得多。

当她越过他的肩头,看到阳光像神之手的拥护,笼罩在他这副挺拔而坚韧的身体上,迷离地发现,原来他比她年轻。

他还很年轻,并且早已得天独厚。

银荔迟钝地眨眼,把阳光绚烂的光晕从眼前眨开,“都……”

“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

他在欺负她,逼她开口。逼她先说出表白的话。

她剥好了糖纸的那颗棒棒糖,一直在他手里,白得发光,阳光也晒不融软软的牛奶馅。

“那我不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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