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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2章

 

楚晚宁没再吭声,只是将少年墨燃从欲海一般浮红靡艳的床榻上提起来,手上青筋微凸。他是个有宗师风度的人,这种时候依然端重肃穆,唯指尖的颤抖出卖了他的内心。

他闭了闭眼睛,轻声道:“墨燃。”

醺醺然的少年“唔”了一声,依旧是不明所以,甚至带着些没心没肺的笑。

楚晚宁沙哑道:“我来迟了。”

他把额头抵过去,指端轻动,刹那痛极——

在这种撕裂血肉的痛苦中,一把神武现世,海棠花木,尾梢卷起,七弦流光。好一把神木古琴。

楚晚宁咬着后槽牙,让神武将其雄厚的灵力暂渡于他的身上,这种灵力对抗踏仙帝君简直是笑话,但也足以供他施展许多法术了。

他将墨燃的额头与自己贴紧,闭上眼睛。

然后他感受到了……墨燃的身体裏确实有八苦长恨花的气息,眼前彷佛瞧见了一朵黑色的重瓣花朵,正扎根心臟,根须沿着血管脉络深埋。

就是这朵长恨花。

是一切罪恶的源泉。

楚晚宁深吸一口气,依照古籍记载默念咒诀,而后一字一顿,几乎是竭尽全力的喝道:

“魂断!”

楚晚宁蓦地睁开眼,瞳底忽地浮起寒光。

长恨花只能以魂魄之力抑制,他便如书上所说的那般,将自己的一半地魂生生斩断,从两人相抵的额头间传去,传到墨燃体内。

周遭霎时狂风起,九歌竟作凤凰声。

灵气大炽。

墨燃……墨燃……

从前是师父没有保护好你。

如今,我来救你。

我渡你。

撕碎的魂魄化作缕缕白色尘烟,不停地奔涌流淌。

墨燃是失神的,楚晚宁是极痛的。

额抵不断。

我渡你……

最后一缕强光消失,两人蓦地脱力。楚晚宁鬆了手,墨燃重重跌回床褥间。

九歌也不见了,匿回楚晚宁的骨血之中。    骤失了一半地魂的他,极难维繫神武的稳定。

楚晚宁坐于榻旁,缓然阖上眼,脸色苍白得厉害,连嘴唇都没有了血色。但他的内心是释然的,也是轻鬆的。

他终于做到了改变命盘的第一步。

用灵魂之力,干扰还未深扎的八苦长恨花,不让墨燃再失本心。

时光溯回。他终于保护了他。

楚晚宁不能久留,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是阻止墨燃被长恨花吞噬,这件已经做到了,接下来他要做第二件事。

他不知道幕后之人的能耐究竟大到什么地步,虽然目前那个人还不能撕开时空裂缝,但谨慎总是对的。

——他要确保一旦灾难又起,自己能够恢復前世的记忆,及时与之相抗。

所以这第二件事,便是找到了当年的自己。

红莲水榭的所有叫啸禁咒对他都没有用,他轻而易举地就来到了裏面。他立在半敞的轩窗前,看着屋内已经伏在桌上睡熟的那个白衣男人。

夜游神做了一半,还在上漆。

……如果人间的苦恼只是应对这些小鬼小魔就好了。

楚晚宁把自己已经撕裂的那半缕地魂,渡到了这个红尘的自己体内。

原本这魂魄就是他自己的,所以睡着的人也不会有半点的不适应,他看着那缕洁白透亮的光芒飘过去,在“自己”周围笼上一层温和的光辉。慢慢地,光辉熄灭了,有风吹过来,将“楚晚宁”手边搁着的图纸吹落于地。

“如果再有大灾,墨燃也应当不会与你为敌了。”他凭窗而立,轻声对裏头的人说,“如今我已灵核碎裂,魂魄分离。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不能改变我们那个时代,但你还可以。”

屋内的人未醒。

“我把三魂中最薄弱的地魂分为两半,一半给了你,一半给了墨燃。若你们一生顺遂,这两半魂魄就不会对你们有太多影响。不过若八苦长恨持续侵入,或者人间有乱,那么我就会设法让这缕魂魄重新糅合在一起。”

如果他没有预估错,魂魄重合的那一刻,墨燃体内的八苦长恨就会彻底被摧毁拔除。而他也将在地魂合二为一之后,恢復前世的记忆。

楚晚宁道:“不要怨我将这些事情分给你。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不用再想起,但是……”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低声叹了口气。

然后他去做了第三件事情。

这件事情是最后的屏障——他去找到了怀罪。交给了怀罪一隻自己早就开始炼製的香炉。

那个香炉裏,他施加了合魂之术。这种秘术会汲取他潜意识裏最深刻的一段回忆,来刺激两半被撕裂的魂魄再次相融。

楚晚宁不是很清楚自己最深的回忆是什么。他觉得有太多了。或许是当年师徒决裂时的一场大战,或许是败于墨燃手下之后被做成血滴漏的那段经历,或许是第一次在墨燃身下受辱的苦痛。  太多了。  人有的时候连自己都未必看得清自己。

他叮嘱怀罪将香炉封存于龙血山洞窟。若见红尘有异,就一定要将自己和墨燃一同带往此地。

做完这一切,楚晚宁的时间也到了。时空是有自愈之力的,若非破坏性的撕裂,缝隙是会合拢的。

他其实很想留在这裏,留在这个干干净净,什么都还没有发生的太平人间。

但楚晚宁知道自己不属于这裏,他不会为了一己私心,为了贪恋温暖而做出违背禁术道义的事情。

他离开了。

留江山好梦在身后远离,没有再回头。

“楚宗师。”

重返自己的时代,楚晚宁刚刚从后山裂缝中出来,掩去灵力痕迹,就看到青石小径有个朱衣男子行来。正是贴身服侍墨燃的那个老奴刘公。

“宗师去哪里了?教陛下好找。”

楚晚宁问:“他人呢?”

“在红莲水榭裏。”

寻过去的时候,墨燃正闭目坐在紫藤花架下,见他推扉而入,就慢慢抬起了脸。朝他略一招手。

“过来。”

楚晚宁抿了抿嘴唇,神色淡漠如常:“曲子听得不如意?这么早就散了场。”

“也没什么如意不如意的。”墨燃道,“听来听去,也就那么几个调子。倦了。”

袍袖舒开,将楚晚宁抬手拽入怀中,墨燃也并没有去过问他究竟去了哪里。毕竟楚晚宁向来不驯顺,若一直待在水榭裏不走动反倒奇怪。

他强制着让楚晚宁坐在他自己腿上,亲了亲怀中男人的脸颊,而后把埋入了男人脖颈间。

“本座方才做了个梦。”  “嗯?”

“……梦裏,是你在手把手教我写字。”

楚晚宁一怔,心跳骤然失速。但此刻踏仙君沉溺于自我回忆,端的是无法自拔,所以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只继续讲着,语气清淡,却带着些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素淡忧伤。

“一个字,四五遍我都没有写好,你很生气,但也没有放弃我。”墨燃说,“后来你握着我的手,窗外有花飘进来,我看到……”

他太过沉溺于那一场大梦中,甚至没有再自称为本座。

墨燃顿了顿,神情须臾间竟是青稚的。

“我看到纸上写着,见信如晤,展信舒颜。”

他说到这裏,忽地咧嘴笑了。那笑容说不上是快慰还是狰狞。

“这种事情也只有做梦才能见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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