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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所谓曝书, 就是将所藏经卷拿出来放在太阳下晾晒, 防潮防霉,从而保护书籍。这一习俗古已有之,近世又有了发展, 成为了文人的一种雅集。

当下的曝书分两种, 一种是官办的。每年五月到八月, 宫中的秘书省将国家所藏的书籍,图画, 砚台等拿出来晾晒,在此期间翰林学士, 台谏官, 馆职,中书舍人和给事中等大学者都可以前去观摩,并不向其他官员和民间百姓开放。

另一种是民间的, 由个人将藏书拿出来, 供普通的官员和百姓阅览, 只要与主人家有交情, 士大夫或文采斐然的才子皆可入内。流福坊的曝书会在临安久负盛名, 主人共有藏书三万余卷。据说为了借阅这些传世经典, 很多士大夫都特意搬到了流福坊居住,导致此地的地价比别处高出一倍。

顾居敬一大早便派了马车来接姐弟俩去曝书会, 还亲自作陪。因为能进去的人有定额,所以思安和六平只能呆在家中。

顾居敬骑马,在马车外幽幽地说道:「这曝书会也常吸引很多国子监的官员前去观摩, 若能在他们那儿博取好印象,对小郎君的补试也是很有帮助的。」

夏衍以前在泉州的时候,跟着夏柏盛去过建阳县的书市,在崇化里,家家户户贩卖书籍,每月一、六日开市,客商贩者如织。但他对曝书会只听说过,并没有参加过,因此十分雀跃。

夏初岚说道:「多谢二爷为我们思虑周全。」

她听来送东西的崇明说,住处是顾居敬帮忙找的,而且这次又带他们去曝书会,心中十分感激。毕竟当年夏柏盛对他只有一饭之恩,他如今所做的,早就超过了那一饭之恩。原先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顾居敬干笑了两声,不敢承情。哪里是他思虑周全,读书人的门道当然只有他那个只会闷声不吭给人打算的阿弟最懂了。若不是他復职,有许多事要忙,这差事恐怕也不会轮到自己。

顾居敬自然也是个大忙人,而且最近临安粮价不稳,粮行正在商讨对策,他是好不容易才抽出半日的空閒来。

曝书会的主人原先是礼部的员外郎,姓宋。致仕以后,他用平生的所有积蓄在流福坊修了一处秀美的宅第,号宋园。马车停在宋园门口,门外趁着曝书会前来摆摊子的小贩早已经把整条街的两边占满,行人络绎不绝。

门口的小童仆看见顾居敬,连忙下石阶相迎:「顾二爷,老爷特意交代小的在这里等您。」

顾居敬点了下头,回头扶着夏初岚和夏衍两姐弟下马车,带着他们进入了宋园。

宋园的规模并不大,因为流福坊水口就在附近,还有瀑布和池水。水面上太湖石嶙峋,莲荷碧天,岸边垂柳成荫,风景如画。

院中摆着许多的方桌和装点的莳花盆栽,除了书籍以外,还有主人精心收藏的古器,字画,碑帖,砚台等等。每一种物品都排列有序,形成了几个区域。

已经有很多士人在各方桌前取阅自己喜欢的物品,也有不少女子和少年穿插期间,犹如书市般热闹。夏衍一眼就看到了前两日在国子监门口的学录,他身边还有个男子,他们正拿着一副画谈论。

不远处的亭子里,还有柳荫底下,文人成群,或把酒言欢或高谈阔论,时下学风之盛,由此可见一斑。

夏初岚拍了拍夏衍的肩膀,说了声:「去吧。」

夏衍便如欢腾的鱼儿一般,一头扎进了书海里面。

祭酒和学录看到他,互相交换了个眼神。这孩子果然不是普通人,连宋园的曝书会都能进得。但天子脚下,公侯将相之后多如牛毛,入了国子学照样要对他们服服帖帖的,拜为师座,便也没把夏衍放在心上,继续与旁人就王维画的「雪中芭蕉」争论起来。

一名文人说:「关中大雪,怎见芭蕉翠绿如新?摩诘谬误。」

祭酒冷声说道:「画以神会,俗人才讲虚实。」

夏衍看到那边争论不休,好奇地走过去听了听,想起前几日刚好与先生讨论过这件事,便笑着说:「我认同这位大人所说。」他不知祭酒的身份,见他与学录在一起,便都以大人相称。

祭酒和学录看了他一眼,并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祭酒甚至讥讽道:「区区小儿,怎敢论王摩诘?不过是来这里譁众取宠罢了。」

夏衍只不过看到曝书会学风很浓,想将自己所思所想与众人讨论,并非想表现。被祭酒这么一说,垂着头默默地走开。顾居敬知道那国子监祭酒一向眼高于顶,不会把夏衍这种小儿放在眼里,可如此当众羞辱,未免过分。他皱眉想走过去解围,被夏初岚抬手拦住。

「二爷别去。」

顾居敬不解地看着她,她淡淡地说道:「衍儿能处理。他若这样都挺不过去,就不必参加补试了。」

顾居敬点了点头,有时觉得这丫头说话的神态和语气,真不像是十七岁的姑娘,反倒是跟自己那个书痴弟弟,有几分神似。难怪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概因此,才会互相吸引吧。

这时,忽然有个老迈的声音响起:「小郎君有何高见?不妨说来给老朽听听。」

夏衍抬头,看到一个佝偻的老者,正摸着花白的鬍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连忙拜了拜:「晚辈愚见,不敢在老先生面前班门弄斧。」

「无妨,曝书会历来的传统就是高谈阔论,各抒己见,不分/身份年龄。你且说来。」老者鼓励道。

夏衍站好,一口气说道:「前人包括沈公都对摩诘居士的《袁安卧雪图》有各自的高见。我后来翻阅居士的生平,发现他自己说过:『凡画山水,意在笔先。』我猜想,雪中巴蕉并不是真的为他亲眼所见之物,而是一种精神寓意。夏日芭蕉遇雪弥新,说它四时常固,坚韧不屈。当然这只是我的浅见,所以刚才才说,赞同那位大人所言。」

夏衍说完,已经有很多人围过去,七嘴八舌地夸讚起来。他的见解虽非惊世骇俗,但小小年纪,敢思敢想,谦逊有礼,实在是招人喜欢。当下便有几个士大夫邀他参与各自的讨论会。

那老者大笑起来,唤来书僮,拿了两本书递给夏衍:「这是官刻版的《太平广记》和《春秋左氏传》,赠与小郎君。学问之海无涯,愿你常念此心。」

夏衍受宠若惊,连忙鞠躬:「谢谢老先生,晚辈铭记在心。」

学录看着夏衍也有了几分喜欢,祭酒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甩袖离去。学录没办法,向老者作揖,跟着祭酒离去。

顾居敬放下心来,侧头看到夏初岚正随意翻阅书籍,似乎并没有在意夏衍那边。他笑了笑,这姐弟俩还真是有意思。他虽然也是自小读书,不算白丁,但一看到琴棋书画就头疼,要不是顾行简所托,他怎么可能来这种文人雅集。

他跟着夏初岚,时不时与相熟的人寒暄两句,看到他们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也懒得去解释。

刚才的老者走过来,对顾居敬拱手道:「顾二爷。」

「宋员外郎,您老身体越发康健了。」顾居敬笑着拱手回礼,夏初岚连忙低头退到了后面。

宋员外郎笑眯眯的:「难得来一趟,进去喝口茶吧。知珩怎么不来?」

「不了,我主要是陪人来的。」顾居敬上前,压低声音道,「阿弟他復职了,政务繁忙,要我给您老问声好。」

「好,好。」宋员外郎看了眼后头那容色逼人的小郎君,俏生生的,颇惹人怜爱,摸着花白的鬍子笑了起来,「那就不打扰你们雅兴了,请自便。」

他刚要返回去,忽然院子里闯进来几个人,列在路的两侧。这些人各个人高马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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