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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绪再次道歉,妇女脸色好了不少,挥挥手,自己走了。明绪松了口气,下意识地往外婆的方向看,一转脸,却没有防备地撞进一双浑浊的眼里。
老人家隔着一段距离跟他冷眼相望,嘴唇已经绷成了一条直线。
明绪身体僵直,在老人家沉冷的视线里,他的四肢都像灌了沉重的铅,发麻酸软,一步也动不了,像瘫痪病人感受不到下肢。
明绪有些无措地捏了捏指尖,他控制不了力气,指尖被搓出薄红,呼出一口气,慢慢朝前走,直到站在老人家面前了,明绪才小声地打招呼:“外婆。”
“你来这里干什么。”
覃如梅冷厉的眼神刀子似的,仿佛能切割人的血肉,明绪在这道视线里控制不住的耳鸣发麻,喉咙里藏着铁锈腥气,阻塞气息,他连基本的语言能力都几乎全部丧失。
过了片刻,明绪才听到陌生的声音说:“……我来看看你。”
覃如梅收回视线,掀起嘴唇,声音刻薄地道:“不敢劳您大驾,我命大没死成,你可以走了。”
“外婆……”
“滚!”覃如梅突然情绪失控,不顾腿上伤势,站起来就抓着明绪的衣服推搡,“你给我滚!”
覃如梅仅用一隻腿站了起来,情绪爆烈,明绪成为了她站立的支点,于是不敢退后,也不敢动手碰她,覃如梅反应越来越偏激,对明绪又打又骂,吵嚷声传得很远。
明绪脑海里耳鸣尖锐,却挡不住覃如梅的尖啸斥骂,他紧紧掐住手心,骨节处的皮肤都发白。
四周打量的视线让他难堪,可令明绪害怕的是,他感到自己开不了口,腥涩的锈味堵塞胸膛,他努力张开嘴,却连一个简单音节都发不出。
覃如梅的暴怒仿佛一下把他带回到两年前的炎炎夏日。
那是毕业前夕,他临门被爆抄袭,虽然学校有意镇压负面新闻,消息却还是长了翅膀飞遍大江南北,楚邵珩的报復来得猛烈而突然,打了明绪一个措手不及,他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就迅速地被钉死在耻辱柱上供人唾弃。
事情闹大,学校迫于压力在官方渠道里向社会发出通告,宣布撤销明绪的毕业资格,注销学位证书,并限期退学,决定之日起三年内,各学位授予单位不得再接受明绪的任何学位申请。
明绪因此在那个迎接梦想的夏日里,被缚上满身污名。
退学是件大事,学校在发出通告之后立即联系了明绪的父母,要求他们到学校办理退学程序,并把被退学的孩子带回家。
明绪父母当时正在做一个高空景观建筑的外围视察,接到电话后连安全帽都没来得及摘就驱车赶往学校。
两人都被这消息吓得六神无主,驱车驶离工地时发生意外,连人带车栽进了刚挖好的深坑里,当场丧生。
明绪退学手续还没办完,就被拉到医院处理他父母的丧事,短短几天,人生颠倒倾覆,他被拉到太平间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在做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直到覃如梅一巴掌把他扇得几乎摔倒,他才在浓烈的痛意里醒来。
当时的覃如梅也如此刻一般疯魔,但那时候她手脚健全,打得也比现在狠,明绪恍惚记得自己尝到了血味。
因为一场退学风波,覃如梅失去最疼爱的大女儿,极致的痛苦压抑在内心,最后在看到明绪的时候化作了满腔怨恨。
覃如梅本就不同意女儿跟明崇德结婚,即使前两年勉强和好,对明崇德和明绪也谈不上亲厚,女儿死后,覃如梅偏执成狂,对长相跟父亲如出一辙的明绪极不待见,每次见面不是巴掌就是飞鞋,两年过去了,从未变过。
明绪也不敢再触怒她,躲得远远的,即使居住在同一个城市也不敢露面,直到这次摔跤,两人才意外相见。
状况依然是天雷滚滚。
……
阮敏芝刚交完费回来,看到覃如梅发怒,抓着明绪边打边骂,用词粗俗又难听,周边病房已经被吸引出不少看戏的观众。
“妈!你刚受伤不能这么激动,先放开小绪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慢慢说。”她连忙上前,先扶住摇摇欲坠的覃如梅,把纠缠的两人分开时,她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丈夫宋韬也闻声赶来,“怎么了怎么了?”
“让他滚!滚开!”覃如梅指着明绪失控大喊,医生护士都被引来,手忙脚乱地劝她冷静,并指责家属的不负责任。
阮敏芝筋疲力尽。
“宋韬,你先带明绪出去,妈情绪不稳定,我留下来陪她。”阮敏芝扶着挣扎嘶吼的母亲,心力交瘁,只能让丈夫先把明绪这个健全的带离现场。
宋韬叹了口气,扶着明绪肩膀道:“小绪,先跟我出去吧。”
明绪很慢地点头,他在这场单方面的辱骂里变得空洞呆滞,反应变得迟钝脱节,脑海却像一张干涸的海绵,一字不漏地把覃如梅辱骂他的话全部吸收。
宋韬把他带到了医院门口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给他倒了杯热茶。
明绪已经没有精力思索自己在什么地方了,他几乎感受不到外界的变化,即使握住的杯子被开水烫得灼人,他也毫无反应,要不是宋韬眼尖,明绪能把自己烫出燎泡也不撒手。
“……都烫红了。”宋韬掰开明绪的手掌,“你这孩子,杯子这么烫,你握那么紧做什么,脸上的伤也要处理一下,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买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