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 - 一夜情
与长青分手后我的生活一蹶不振,无人依傍的夜晚只能靠酒精催眠。而波特酒的芬芳已落魄无效,它从前是入睡的利器,如今却总唤醒我对某个人的记忆,并由此发散,无边无涯。
我第一次一个人去酒吧,坐在吧台,百无聊赖,点了一杯迈泰。长窗外是一大片湖,遥远的城市的灯光在湖中搅乱了沈静秩序。
调酒师大约看出了我的心事,替我用烈酒杯斟上一杯威士忌。
他说:「今朝有酒今朝醉了。」
我俩举起酒杯,酒杯碰在一起。北岛说那是梦碎了的声音,但梦碎了,时间的脚步并不爲此驻留。无涯的时间瀚海,还有数不尽的分、数不尽的秒,而我将注定虚度它们。
求你保护我,如同保护眼中的瞳人,将我隐藏在你翅膀的荫下。
虽然我已二十六嵗,似乎没有学会成年人所擅长的掩饰情绪。也许我的心事写满了脸上,也许是我的疲惫出卖了我。
「我猜你一定分手不久。」他用毛巾擦拭方才调酒的器具。
店里很安静,只有我一个顾客,音箱里播放的是法语歌《j’aideuxaours双爱相伴》,我只是孑然。
我将已饮尽的烈酒杯推上前,说:「你猜错了噢。」我的眼睛鈎住他,见他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我接着道,「是分手很久了。只是忘不掉。」
细细算来,已过去一个半月了。其实我不认爲分手的伤痛一个月还无法疗愈,可惜我太笨了,这三十天不足令我释然,我需要更久。
你曾施恩,叫我的江山稳固;你掩了面,我就惊惶。
调酒师一个会心的笑容,大约司空见惯,不足称奇。「你忘不掉,只是因爲没有遇上新欢。」他将那只烈酒杯中又斟满,「爱要付出精力,付出金钱,付出感情,最後很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无爱才无挂碍。」
我一仰而尽,面颊晕染起一层胭脂色,「那你有爱吗?人可以没有爱吗?」前一个问句是问他,後一个问句则是问自己。
他向角落使了一个眼神,不知何时那里已坐了一对情侣,正依偎在一起,你侬我侬。
「他们也不会永远这样的。」他压低了声音,随後又道,「我如果有爱,动感情,就不会做这一行了。」他自嘲地笑了笑,「我们生於黑夜,长於黑夜,只有老病死会带我们见到白天,生不行。可我偏爱干这个。」
就像我,写文字爲生,不足以发家致富,也难以走上社会的金字塔尖,可我偏在文字的泥淖中起跌挣扎。
得到一样,便要放弃一样,这是大自然的平衡法则,我们逃不掉。
「你聼过一句话吗?」调酒师做了一杯苹果绿的鷄尾酒,放在我面前,「我随便调的,聊的投缘,送你的。」
「世无天长地久」
他没説完,我已接了下去:「终亦雨打风吹。唯有无情,方至多情。李碧华写的。」我的笑容很得意,有一丝狡黠,「我卖文字谋生。」有种恶作剧得逞之快感。
「可惜,」我叹了口气,「这句话我参不透,做不到。」
我们又碰了杯,他说:「我也是,但总有一天可以。」
那间酒吧凌晨两点打烊,我们聊到闭店。
你已将我的哀哭变为跳舞,将我的麻衣脱去,给我披上喜乐。
「你去哪?」我问他。
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弱智与荒谬,我自黑:「喝昏了头,别理我。」
夜风肃杀,似有军中号角之声响,空旷而苍凉。我裹紧了身上的外套。到头来,身外物竟比感情长久,——这外套我已穿了两年多了,久过任何一段恋情。
「你回家也是一个人吧?」他点燃一支烟,又递给我一支。我摇了摇头,待他将那支烟收进烟匣子,我又「哎——」着接过香烟。他一定觉得我很矛盾、很纠结。
月色半隐。我抽起人生的第一支香烟。
白色的雾蒙蒙的烟升腾起来,幻化成无数的人形,又飘逝如午夜的鬼影,幢幢的,哀婉而惊悚。
「回去是一个人。在哪不是一个人。」可能酒精将我麻痹,产生诡谲的思想,我説出口的话我自己也一时怔神,搜索玄机。
调酒师的侧脸在树影下显得清瘦,烟头烧短了,在指闲似捻开一朵橙色的小花。他眼睛大约被烟气熏得酸痛,半眯了,说:「不如去我家坐坐?我家也有酒。」
我不置可否,神差鬼使,点了点头。
那晚我喝得大醉,他比我好一点,可以直立行走,我倒像退化了一样,走一步摔一跤。
他扶我上他的床。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颈。
我以爲他是长青,我説:「不要走。」
卑微到尘泥里,做永不翻身的打算。这话仿佛给自己钉死一道棺材,不得超生了。
求你转向我,怜恤我,因为我是孤独困苦。
他也醉眼朦胧,但神智稍微清醒:「我不是长青。」他半推半就,将我头搁在枕上,再解开我环住的臂膀。
笑话。
我不是黄金锁骨菩萨。长青不是。他不是。
河之洲,也没有关关雎鸠。
窈窕淑女,君子当然也不好逑。
这一切是一个骗局,是一场笑话。我们用感情爲自己造了一个梦,再被戳破,梦就醒了,现实依旧一团乱麻。
他们的喉咙是敞开的坟墓,他们用舌头谄媚人。
世无天长地久不若珍惜眼下辰光。
一盏橘黄的夜灯,惺忪着睡眼,强自支撑。我拽住他的领带,四片唇相接壤,滋养一节桃花。
画意旖旎。他的气息笼罩下来。
他解开我的衣服。
他的手探进去。
我们都如羊走迷,各人偏行己路。
他的手有点凉,但我体温炽热。
他的舌流连我的身躯,上下求索。路漫漫其修远兮。
他不可抑地胀大,呼吸也如两军对峙,阵前擂鼓,有金石之声。
人是一本书,我便求知若渴。
人是毒药,我便饮鸩止渴。
我撷取了一朵将尽的罂粟,用呼吸,用鲜血,用精气,用温柔,用已去的爱和未知的恨,我依依轻唤,它妙曼复苏。
耶和华啊,求你因你的名赦免我的罪,因为我的罪重大。
他言语挑逗,气息迷人。他的手是一尾灵活游鱼,乱闯广大水域。
夸张的坚硬。
缭乱的芬芳。
我俩兵刃相见了,是一场殊死搏斗,兴许无人生还,但角逐开始,当须尽兴。——逃不掉了。
他粗暴地抽动起来。
他制止我不适的扭动。
他抓住我双手,廿指紧握,扣於两侧。
他伏在我身上,呼吸浑重,令火焰也分岔。
洪水猛兽肆虐,一切都回归原始,那个生命最本真最纯洁的模样。我在洪水裹挟中沉沦、溺亡,不适与窒息感消退,世上再无唉哼。浮沉之间肉身急剧坠跌,却涌上来一阵濒死的快感。
你是我藏身之处,你必保佑我脱离苦难,以得救的乐歌四面环绕我。
我的呻吟是暗夜的异色香扇,扇起无边的快乐。
他倏尔温柔,倏尔蛮横。
他的唇有一股酒液的凛冽芳香,令裸裎的躯体战栗。
那仿佛是天际了。
在遥远的天山,落下一瓣血色的莲花。
血莲的触感如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