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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长思·三

 

虽然侠士对成为少年的护卫并不排斥,但这强买强卖的行径还是有些无赖了。侠士叹了口气,认命般将自己的包裹放在角落里,望着开始在粥棚忙前忙后的杨逸飞,又看了看他挂在腰间有点碍事的长剑,轻声唤道:“公子……”

“怎么?”少年手上的活没停,向侠士那边偏过身子竖了耳朵。侠士看他这一心二用的模样有些好笑,走了过去指了指那把剑:“既然我已成为公子的护卫,公子就不必挂着这剑了吧,并且它看起来也颇为贵重,万一磕碰了也不好。”

“哦,你说这个。”杨逸飞了然地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吩咐起了侠士,“你看我手都被占着,那就劳烦你帮我一下。”侠士应了,甫一触摸那剑身时只感到不符合少年心境的肃杀之气,愈发觉得萦绕在这个少年身上的疑团更为浓厚了。

有侠士在一旁搭把手,施粥的过程变得有序而迅速。稍稍闲暇时,杨逸飞突然拧了眉,转头向侠士询问道:

“我先前告诉过你名字,但你为何一直喊我‘公子’?难道是你忘了我叫什么?”

侠士怔愣了一瞬,急忙摇头否认:“记肯定是记得,只是总觉得……”他偷偷打量着少年的表情,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知道糊弄不过去,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有些过于亲昵了。”

这个答案倒是直白得很真诚。杨逸飞也不好强迫侠士改口,片刻沉默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对了,早上你回去后我又在城内转了转,打听了些事情。你知道飘轩坊吗?”

“公子说的可是城中最大的酒楼?据我所知酒楼老板姓周,好像是个大商贾,与那宋家是天差地别。”侠士奋力思索着,“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听说周老板先前也曾救济过灾民,公子难道是想……”

少年盯着侠士,眸光灼灼严肃:“没错,明日我想去拜会一下他。”而后又展颜一笑,“我刚才吩咐了仆僮今日入住城内,粥食施放完毕后就搬离,那种地方……你就不必回去了。”

杨逸飞仿佛生闷气般扯了下侠士的衣袖,“跟着我就好。”

第二日晌午,杨逸飞吩咐侠士抱上昨日长匣便出发了。路上偶有眼熟二人的百姓向他们致意,少年微笑回应的时候侠士却有些害羞,将匣子抱得更紧了些。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到了飘轩坊门口,只见飘轩坊门临洛水,曲沼环堂,端得一副富贵气象,如今旗幡已在眼前,杨逸飞却不急于叩门,只是在桥边坐定后打开长匣从中取出一把琴来。

那琴通体玄黑,琴弦暗金如雷霆,琴面密布苍白的冰裂断纹,满是风霜雕琢的痕迹。侠士在一旁看着心生疑虑,然而少年敛眸振腕,一曲《流晨曦》就这般在指间泻出——纵使少年右手仅有四指,却丝毫不影响他操琴,只见他厝指如敲金戛石,傍弦则绝无客声,泠泠如清泉白云,杳杳如皓月疏风。一曲未毕,已然吸引了众多人前来欣赏,其中不乏马车驻足,车内的官宦或富家女子掀开帘幔好奇这是谁家儿郎;酒楼绮窗交敞,酒客们探头下看猜测这是哪家琴师。

围观人群愈多,侠士不禁紧张起来,但少年始终未曾抬眸,只专注于眼前七弦,曲调纡回曲折,曲音急而不乱,竟颇有“渊深在中,清光发外”的意境。不通音律如侠士,通过此曲也能知少年琴艺不凡,更何况那些闻讯前来的名师琴家,一个个更是啧啧称奇。

一曲终了,少年收琴在匣后缓步向前盈盈一拜,听众们便自发让出一条路直通飘轩坊,侠士在身后接下长匣下意识跟上。待二人在酒楼门外站定,抬眼即看到一个风仪详审的中年男子从正厅门口走出,鬓发染雪,眉间点朱,自是一番不凡气度。

男子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目的在自己,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细细察察地扫过二人,侠士被那洞察人心的眼神看得浑身悚然一惊,少年却丝毫不示弱,直面男子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公子何所闻而来?”

男子开口,嗓音温和醇厚。若不是他依然面无表情,侠士竟生出一种错觉,那男子好似是带着期待来见他们的。

抑或者,只是见他?

“自是闻所闻而来。周会长,在下有礼了。”少年答毕,从容地直起身来。侠士在一旁也随着少年的动作向他行了礼,但举手投足间颇为局促,只得局外人一般定睛观察着少年和男子间的会晤。

“不愧是青莲高徒,只一面便知我身份。”男子抚掌微笑后缓步走向二人,充满赞许地再次看了看杨逸飞,之后转向侠士,询问中带了好奇的意味,“这位是?”

这句“青莲高徒”,侠士猜测出少年定是向自己隐瞒了真实身份,因此有些气愤不平,回过神来就被这位“周会长”打量了许久。迎着男子审视的目光他有些羞赧,小声地介绍了自己后便将头低了下去,而此时耳边忽然又响起少年的嗓音:

“这位热心肠的侠士如今是我的贴身护卫!”

男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见二人反应有趣,隐隐猜出少年怕是没有告诉这位侠士真实姓名,便又将玩味的眼神转向杨逸飞:

“公子来见我,又有何所求?”

侠士用余光偷偷觑着少年。平心而论,他今日被拽来此处其实也不知缘由,只知他面前这座飘轩坊是洛阳城内第一大酒楼、老板姓周,但也仅此而已,他甚至不知道少年为何要喊他“会长”。如今看来,杨逸飞他这次目的不明的拜会……不会是来借钱的吧!

他的思绪忽然极为活泛,那些道听途说的花边消息一股脑全都跑进了侠士的脑袋里。游荡江湖时听他人讲的什么卖身葬父、被骗青楼乱七八糟的小故事他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惊恐地觉得杨逸飞来此定是因为囊中羞涩而来投靠金主,脸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直接拉住少年的手腕低声劝阻道:“路还长着,大不了我去打工帮你还上就是……千万别错入歧途啊!”

“?”侠士这突然的一句不仅让杨逸飞,更让身旁的男子一脸疑惑。但少年反应得迅速,猜到侠士是误会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中年男子很快也反应过来笑出了声,鬓间的雪发跟着身躯的抖动颤了一颤。被笑的侠士先是疑惑,后来意识到多半是自己误解了,松开少年的手腕后捂住脸,尴尬到想将自己埋在地里。

两人乐不可支地笑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停下来后看侠士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杨逸飞整饰了一下衣冠,向着侠士行了个恭敬的礼:

“在下杨逸飞,长歌门少门主,现正应家父之命在外游历。先前以假名告知,是为了隐藏行踪,希望侠士理解。”

侠士看着这样礼数周全的少年有些不太习惯,同时又被他的真实身份惊到,竟一时有些恍惚没有反应。朝堂之外的江湖有四大名门世家,自己虽然接触不多但也听说过,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其中一位继承人……

杨逸飞看到侠士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恶作剧之心骤起,强压已到嘴角的笑容,一脸严肃地继续向侠士介绍中年男子:

“这位是大唐商会会长,周墨先生。不止面前这座飘轩坊,大唐各道的商会也尽在周先生掌控之中。”

“呃!”

侠士想到先前颇为不敬的话语,慌慌张张地想向周墨补上一个全礼,却被周墨笑着制止了。他耳廓通红,整个人像只落水的小狗抖了抖,半晌抬不起头来。

这段小插曲过后,杨逸飞回归先前的话题,正色道:“我此行是来拜周先生为师的。”

周墨一挑眉:“拜我为师?”

“请先生教我经商之术。”

长歌门以盐商起家,历代门主皆视儒道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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