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那是晚间家宴。
戚显在府中休养一月,脸色好了许多,虽是腿脚仍不便,但已能下地走动了。白珠儿也不再日日以泪洗面,难得今日打扮一番,簪了金钗,瞧着珠光宝气。
谢蕴坐在对面收回视线,心底松了口气,手指轻勾了下莹姐儿的小肉手,剥了只紫虾给她吃。
白珠儿瞧见,笑着打趣道:“弟妹这么喜欢孩子,早日与二郎生一个才好,家里也热闹些。”
谢蕴抿唇笑笑,眼角余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身旁坐得端正之人。他目不斜视,好似未曾听见。
郎君一身宽袖素袍,泠泠君子不可犯。
哪还有半分从前混迹街头时的霸王模样?
谢蕴眉眼间不免露出些满意之色,垂着的视线扫过平坦小腹时,笑意淡了些。
席间,永嘉公主道:“怎的就偏巧在你辞行回京之时呢?荆门、峡州失陷,该是那曹爽之责。”
闻言,戚显直接否道:“那叛贼是冲我来的。”
谢蕴微微抬眼,有些惊诧。
家中几人也未曾听他说过这话,顿时不免好奇。
戚显擦擦手,解释道:“几年前,我祭祖从江陵过时,正逢叛贼发难,我带江陵厢兵杀了他老爹,那人从荆门、峡州过,直取江陵,只为将我的命留在江陵,以祭血亲。”
“此次凶险,饶是调用了景陵、巴陵的厢兵,犹嫌不足,但折子递到官家手中实在慢,战场之上瞬息万变,耽搁不得,兵力调度,后勤粮草跟不上,将帅有隙,难免式微……”
忽而,一道清而干净的声音响起。
“祖宗怕循前朝之路,节度使掌兵权,割据林立,这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朝中也好,州郡也罢,权利分散,你若是想改变这现状,怕是得先交了自个儿手里和老爹手中的兵权,与我一同科考,从翰林小官做起。”
语气风凉,着实噎人。
戚显瞪他。
戚钰勾着半边唇角,笑得微讽。
戚显瞧向谢蕴,问:“他如今说话都这般气人吗?”
谢蕴朱唇微启,面色一怔。
她都要忘了,刚成亲时,戚钰笑得恣意模样。
永嘉公主乜了眼戚钰,教训道:“别气你兄长。”
戚钰不以为意,将口中食物咽下,讽道:“他伤的是腿,总不能嘴皮子功夫也要我让着他吧?”
这德行,混不吝得无人能管。
宴罢。
谢蕴与戚钰一同回清风堂,他步子大,走在前头,谢蕴勉强跟上,走在他身侧半步。
穿过堂舍时,戚钰去了前院书房。
谢蕴回了后院,夏日天热,这一段路走得香汗淋漓,甫一进屋,她便去沐浴,待得熄烛之时,唤来问月,轻声道:“去前院请二爷来。”
一炷香后,一道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谢蕴听见动静,坐在床边,眼睫轻颤了下。
继而湢室传来稀稀落落的水声,片刻后,一道身影越过屏风过来。
屋里最后一盏烛火被吹灭,黑暗里听得窸窸窣窣,她紧贴他的胸口,潮热。
沉闷的喘息声萦绕在耳边,逃不开,她难耐紧抓的手被他从后背一把抓住,从掌心紧贴,插入指缝,握紧。
浮浮沉沉,动静持续了两刻钟。
床帐半掩,里边儿实在闷热。
少顷,外侧的人坐起了身,声音喑哑道:“起来,去洗洗。”
谢蕴趴着没动,薄衾虚掩,血气在脸上,小声道:“不洗。”
她想有身孕。
谢蕴能感觉到那道视线在她身上停了片刻,而后挪开。
身后轻微动静,是他捡了寝衣穿上。
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看去,只见那人穿着雪白寝衣,开门,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后寝将歇,前院书房重新亮起了烛火。
戚钰也没沐浴,坐在书案后,伏案做功课。
片刻,他揪起身上的寝衣闻了下,唇角微弯。
谢蕴醒来,寝衣敞开大半。
口干舌燥,脸通红。
她拢起衣裳,闭了闭眼,恨不得遁地消失。
扯着被子遮住脸,懊恼又心虚:怎的就梦见那个混账胚子了呢?
远在千里外。
程敬踢了踢那靠在树下,睡得春心荡漾的人,粗声道:“别睡了。”
那颗乱糟糟的脑袋往另一侧歪,咂咂嘴,又往梦里钻。
“你大哥不救了?”程敬抱臂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冷声道。
瞬间,那双眼睁开,颇为怨念的瞪他,“程二,你好烦!”
梦中实在香艳,让人流连,戚钰吞吞口水,咽下冒犯的心虚。
又想起梦里的自己,也太气人,当真是不怕他大哥腿好了抽他一顿鞭子。
先前那顿家法的疼,顿时冲散了旖旎的梦,戚钰站起身,拍拍土,“赶路吧。”
日夜兼程,同行的二十几人灰头土脸,身上的衣裳更是几日未换过了。
戚钰不敢惊动他娘,缩手缩脚的带了七八人,剩下的十几人,都是程敬的人。
戚钰看过谢蕴练笔时的字,那日从床角抽出那张纸打开时,便知是她留的。
——戚显危急,长坂坡埋伏,速。若需,去乌水畔请白松大师,笔迹为证。
朝中未收到飞鸽传书,陈情军报,但此事是她所言,戚钰便信。
这信他给程敬看过,还未开口,便听他意味不明的冷哼一声,道:“谢蕴写的?”
“?!”
戚钰大惊。
程敬嗤了声,又道:“那便可信十之八九。”
戚钰:“!!!”
程敬让人查过,侯府十几条人命之事,崔芙都不知,谢蕴远在姑苏,从前更是未曾来过邺都,没有缘由知晓。若是让人查的,那也不会毫无痕迹,却偏生,他派出几个人,都未曾查到分毫。
他不知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或是身边有什么能人异士,但她敢笃定,此事便无需怀疑真假。
不敢耽搁,当即带人南下,戚钰与程敬商议过,还是决定绕路先去乌水畔。
几十匹马飞奔穿过密林,身后尘土飞扬,行过半日,近午时,总算到了乌水畔。
江边房屋瓦舍,乌木漆黑,水清天蓝,谁人张嘴,一口吴侬软语,街上往来熙熙,行人步调缓慢,或一二个撑着竹篙轻飘飘划过水面的乌蓬人。
“那大师在哪儿?你去问问。”程敬使唤人。
戚钰也不知,不做争辩,将缰绳扔给他,跑去问江边浆洗衣裳的大娘。
那大娘脸色茫然一瞬,摇摇头,“不晓得嘞。”
“多谢。”戚钰微微颔首,转身与走。
忽的,旁边一个姑娘咕哝道:“西巷阿公不是姓白?”
戚钰脚步一顿,耳朵竖起。
“不可能的,那疯老头怎能是小郎君寻的大师。”大娘自信摆手,十分嫌弃道。
戚钰呼吸一顿,猛一扭头,不可置信道:“疯、疯了?!”
谢先生
小巷蜿蜒曲折, 青石板年久失修,坑坑洼洼,戚钰走得深一脚浅一脚。
越往巷子深处越发的安静。
那大娘将戚钰和程敬引路至一户人家门前, “到啦, 小郎君寻的人就住在这儿。”
柴扉荆门,戚钰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