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戏
蒸重阳糕沽菊花酒,寻岭登塔宴游辞青,很是热闹。
按说养病不宜出行折腾,不过林如海倒是兴致勃勃。众人见他精神不错,行动如常人,倒也没再劝阻。扬州多平地少丘陵,林如海父女并贾琏一起去了城郊的栖灵寺。
几人换小轿上了山,在栖灵寺不远处的亭中赏景歇息,这里能看到山脚的那一大片艳艳枫林。仆从们散远了些,只留一个丫头在旁侍候。
林黛玉摘下帷帽,亲自给林父倒茶。发现竟然是酒,不赞同道:“父亲身子还未大安,可不能饮酒。”又叫丫头换茶来。
林如海身子精瘦,头发花白了。只那一双眼是明烛似的亮,却又是一派宽和从容。他笑道,“我的病已经好了。这菊花酒清新绵柔,浅饮一杯不妨事。”
贾琏也笑道:“重阳酒是驱邪避灾,今日难得共度佳节,也祝姑父病愈安康,我敬姑父一杯。”
话是这么说,看林如海这情形却不大寻常。虽表面精神矍铄,喝了酒,面色还红润了些。风来枝头秋叶也摇曳,只怕难过冬。
黛玉也只得随他们了,三人吃过点心茶酒,又说了会儿话。
“这里风大,不宜久待,姑父与妹妹不如回寺里歇歇。”贾琏道。先前早已派人去寺中捐了香油,洒扫好下脚处。他们预备在这歇一晚,毕竟一个病一个弱的,不至于太匆忙车马劳顿。
“琏哥哥说的是。父亲,我们去别处走走吧。”黛玉也有此意。看林如海兴致还高,又伴随在身侧絮絮说着,“父亲来过这里吗,我记得有一年重阳,我们去了天宁寺……”
“天宁寺呀,人多可真热闹。当时你还是个小不点儿呢……”
贾琏慢悠悠跟在后头,看着一向多愁善感的女孩儿都活泼了许多。现下也没事,而且人家难得父女天伦,他在的话,小姑娘撒娇可能还不好意思。
一行人进了寺门,贾琏嘱咐了小厮昭儿看顾好,就找个借口溜了。
殿中菩萨佛像不过寻常造物,没什么稀奇。这寺里都是些光头和尚,也没什么意思的。
贾琏百无聊赖往前头走,刚走过一处拐角,就正与人撞上。
“哎呦——”书生被他一撞,也不知踩中了个什么囫囵东西,直直坐了个屁股蹲。
“没事吧,兄台。”贾琏看他一脸懵的摊着两腿,有点想笑,又向地上的人伸出手。
那人抬头见着一个俊朗公子长身玉立。含笑看来,有如笼罩着秋日暖阳,让人不由自主的睁大双眼。他呆了一瞬,也搭上手借力站起。
一时只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莫名有些慌乱,竟不敢直视那双晕着笑意的桃花眼。却又忍不住,眼神总往那人身上跑。
口中忙道,“没事,没事。是我不小心。”拍了两下衣服,又想起介绍。他弯腰作揖,朗声道:“在下苏誉,泰兴府学生员,今年二十有一,家住扬州城中西南宜泉坊。”
呵,这秀才也太呆了吧,啰啰嗦嗦一大串。贾琏好笑,也一拱手还礼。“贾琏。苏兄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看这苏誉,一席半旧的月蓝色长袍,洗得干净稍稍泛白。腰间一抹素带描出清瘦腰身,还别了枝白瓣绿边的秋菊。面容清秀,却如同山涧清泉间的兰草,自有一股灵秀不俗的气韵。
“没,没什么,正要家去呢。”怎么还磕巴上了。他定定神,才如常向贾琏搭话,“重九佳节,贾兄是来寺中祈福吗?”
“陪家里人登高,暂在此处一歇。”贾琏笑笑,话又一转说道,“你这朵花品相不俗。想来,苏兄也是知花之人?”
“哪里。在下谈不上懂花,只是看着亲近。家母生前独爱花,种了不少珍花奇草。说来春有兰夏有荷,秋菊冬梅。所以不拘时节,看到了花花草草,我就忍不住拾取一二。”
说完苏誉又暗暗后悔,他会不会觉得我牛嚼牡丹不懂风雅……
“苏兄是一片赤子之心。”贾琏听他涛涛不绝,还是给他点了赞。
得了简单一句夸,他也是兴起。“菊为延寿客,在下别无他物,这枚重阳菊赠与贾兄,唯愿兄多福运常康健。”苏誉眼神黑白分明,纯挚望着他。
贾琏接过,这枝菊不知经了如何炮制,现下还是新鲜娇妍,似才折下枝头一般。
一抬手,把它簪在了苏誉发髻间。
又退开两步打量着他,笑道:“苏兄的好意我心领了。这‘绿朝云‘清雅别致,又秀色独姝。还是正与苏兄相配。”
苏誉被他这亲昵的举动一惊,又不知为何心头泛出点点欢喜。在那赞赏的灼灼目光中,想说什么都忘了。有些不自在抬手,只摸了摸鬓角又放下,讷讷笑道:“啊,是吗,哈哈过誉了。与你也很配。”
什么配你配我,你我相配的。苏誉心里本就躁动,意识到这话有歧义,羞得耳根也红了。
贾琏也忍不住笑,“嗯,都配。”知道他本意,出言安抚了一下不敢看他的人。
苏誉忙岔开话题说,“这里我来过几次,也算熟悉。后头崖壁上有个流云亭,景色更绝。贾兄可有兴趣一观?”
贾琏自无不可,和他一同往后山走,路上打发了个小沙弥去找人送茶水来。
天高云淡,令人神清气爽。亭中俯瞰,可一览整个扬州城。
“贾兄,我们手谈一局,如何?”苏誉饶有兴味的邀请。寺里方丈好对弈,这亭中常备着一副瓷棋。
“看来苏兄是胜券在握,贾某自当奉陪呀。”贾琏挑眉玩笑,也应战。
“没有,没有。只是心喜,不敢说精于此道,贾兄不要笑我。”苏誉忙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贾琏只当他过谦。看右手边的白子,本是玩乐也不用猜子了,“如此,我请先了。”
“好,贾兄请。”苏誉严阵以待,倒像是先前已焚香更衣的架势。
“不如立个彩头,谁输了就为赢家做一件事,怎样?”贾琏拿起一颗棋子又提议道。紧跟着补充,“当然不会是过分为难之举。”
“好啊,那就一言为定。”苏誉也痛快笑答。
二人各执黑白,你来我往。
苏誉眼神清亮坚定,手指白皙修长,拿棋子思考时的样子颇有大师风范,不看棋面倒也唬人。
贾琏只能算棋艺平平,大家子弟这方面也不会太差的。下了几十手后,就看出这人是个臭棋篓子。只对行白围堵追截,不舍一子,直来直去,盘中黑子不成气候。
说什么不精于此,还真是够不精的。贾琏摇头。对面那人抬眼,看他斗志昂扬,还一脸认真。
一时寂静,只听得盘中落子微响。阳光正好,风中偶尔传来几声婉转鸟鸣,闲适安逸。
“承让了。”
“哪里,哪里。”苏誉露出个腼腆的笑,还意犹未尽,想再来一局。贾琏可没兴趣再下,也不提彩头,只招呼他吃些茶点。
两人或品评花草虫鱼,或闲谈野记趣闻,在这栖灵寺逛了小半日,也算相谈甚欢。
“苏兄,时辰也不早了。恐下山不便,我还有事就不送了,后会有期。”
“啊,那贾兄……再会。”苏誉不舍也只得告辞,走了几步,又回望他远去的身影。
没落下过的嘴角终于放平,摸着脸都有点僵了,反倒失落起来。明天他应该不在此处了吧,什么时候能再见呢?
“苏施主,不是家去了么,可是落下什么东西了?”一相识的小和尚见他独自在这徘徊,好奇问道。
“啊,没,正要家去呢。这个时辰,今日不用讲经听经吗?”苏誉回过神,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