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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才道当时错
大陆,50年初,刚刚解放的绍兴开始了针对旧时代风尘女子的改造运动,军管会特地派人到苏家通知芝荔。一行两人到了苏宅门口说道:
“这是苏家吧?藤芝荔同志是不是住在这里?”
“你是谁啊?”门房伙计疑惑道。
“哦,我们是军管会的,来通知藤同志明天体检。你们户主是谁?”
“户主?户主自然是我们大少爷啊。”
“什么年代了,还少爷少爷的。”另一人不满意地回道,说罢,抬脚要进门。
“诶,你这人,怎么直眉瞪眼往里闯啊,你等我给你通报一声。”门房拦住道。
“通报?我们去杭州,连省政府都随便进,还进不去你这大宅门是不是?”另一人马上火了。
一旁的另一个下人见事不好,连忙往里跑,告诉了苏继承。
苏继承慌忙赶到,喝退了下人,弯腰曲背地陪笑道:“长官您别介意,请进,请进。”
“你是这家户主?”
“是,是,我是户主,苏继承。”
“苏继承!”另一人怒喝道。
苏继承闻声,连忙低头,悚然听令。
“什么年代了,你们还剥削劳动人民!还大少爷大少爷的叫着!”军管会的两人怒喝道。
“不敢不敢,马上改称呼,就叫我继承或者笛元就好。”苏继承连忙颔首答着。
此时,苏家人都跑了出来,人群中的赵思琪看着曾经玉树临风的贵公子、说一不二的苏家长房长孙,如今卑微至此,不免低头擦拭眼泪。
第二天,接到通知的芝荔正跟所有其他风尘女子一起被拉去检查身体。在医院排队时,她高贵的气质十分引人注目,旁边的负责改造的基层工作人员不免好奇。
“侬是风尘女子?”工作人员说着绍兴话问她。
芝荔有些尴尬,隻得点了点头。那工作人员看看藤芝荔,上下打量着。芝荔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素色的打扮,只见她素面淡妆,眼角有几丝不太明显的皱纹,头髮打理的十分简单,隻戴一个白色珍珠的发卡。身穿一袭月白色旗袍,与发卡的颜色相互呼应,脚穿白色缎面高跟鞋,手上一个淡粉色玉镯是全身唯一的一点亮色,显得质朴而高贵。站在一群妖艳而有些低俗的女子中间,反倒显得十分清丽高雅。再加上她气质超群,看上去到非但完全不像是□□,反而像个深宅大院中知书达理的贵妇太太,工作人员不禁十分纳闷。
“南中国谁不知道,人家藤芝荔可是南京城里芳月阁的大小姐,自然是不一样。”旁边一个妖艳的女孩子说道。
芝荔低了头,没有说话。
当时的□□几乎都有花柳病,芝荔出身的芳月阁是高级的青楼场所,没有那般不堪,故而芝荔这些高级□□幸免于难。上级政府进口了珍贵的盘尼西林,为这些风尘女子治病。可第一天运来药的时候,包装上都是英文,没有人看得懂,正在着急的时候,芝荔走上前去怯怯地小声道:“让我看看好吗?”
工作人员狐疑地看着她,犹犹豫豫地把一包药给了她。芝荔看罢,认真地解释:“这上面写的是用量,每人每次一小瓶,然后还列举了可能会发生的过敏反应,以免用错药。”旁边工作人员已经是目瞪口呆,他们很多是在别的地方已经参加过改造□□工作的人,却第一次见像芝荔这样的□□,居然还能认识英文。工作人员不可思议地问道:“你居然还懂英文,那又何苦去当□□呢?”
芝荔微微皱眉,低了头,没有再说话。
第二天,她们又被拉去一个临时的教室接受文化课教育,因为很多□□是不认识多少字的,所以相当于是个扫盲班。芝荔吸取了之前体检和盘尼西林的教训,没有说明自己是认识字的,一样跟着别人上课、做作业。但在一次发了宣传册后,芝荔闲来无聊,拿出来随手翻看,一名细心的工作人员见芝荔的目光聚焦在一段文字上移动,便奇怪地问道:“你是识字的?”
芝荔低了头,没有说话。那个年代,普通人的识字率都很低,出身底层的普通□□更是不怎么识字。
这时,从角落里走出一个身穿军装的老师,疑惑地开口道:“从一进门我就看你气质跟别人不一样,你到底是不是□□?不是的话,何必来我们这里呢?”
这时,旁边的另一个□□开口解释道:“我听说过她,当时芳月阁还在报纸上登过广告的,好像叫‘水月苍苍’什么的。”
一句话,让芝荔又想起了那句广告,是当年芳月阁的老鸨陈馥丽亲自写的,登在报上为芝荔招揽客人:“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也是这则广告,招来了芝荔的第一个客人,却也是她后来长久的梦魇。后来,她把那根金笔给笛飞时,二人还闹过脾气,想起和笛飞在一起的往事,芝荔不由得嘴角泛起了笑意。
此时,另一个□□走到芝荔面前打断了芝荔的思绪:“伊这种大小姐,怎会懂得我们受的苦,伊恐怕还怀念着秦淮河呢。”
芝荔心里一惊,抬头看她。负责教育的老师严肃地看着芝荔问:“是吗?”
芝荔慌忙摇头,定了定神之后,她凄凉地开口:“我怎会不知道?你怎见得我就没有受过苦?我认识字,不代表就会被当人看。”说着说着,她想起噩梦般的周崇,不禁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