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司马忭仰头,扯住她裙摆,两人再次争执,苏绾绾宽大的衣袖无意中扫过书案,砚台砸下来,打破了司马忭的额头。
圣人见了血,是一桩大事。阆都的流言因此再度变得夸张,说苏绾绾其实并不愿成婚,是被圣人逼迫的。
苏绾绾面无表情听着这些流言,她心想,她确实不愿意成婚了。
司马忭竟然看出她的心思,有一天,礼部的人来量她的尺寸。司马忭也跟来,低声道:“扶枝,你说,倘若你不做皇后,我会不会抄你满门?”
苏绾绾白了脸,身形僵住,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她咽回去。
等量完尺寸,司马忭又随她到了书房,让人收走她所有的书卷。
他取出镣铐,对她说:“你戴上它,我命人将书搬回来。”
苏绾绾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那些被他收走的书卷,有些是阿娘为她寻来的,有些是苏莹娘、苏敬禾和百里嫊给的,就连后来嫁过来的郭夫人,听闻她爱读书,都特意买了珍本送她。
没有郁行安的书卷。
因为她已经将他送的书卷转赠给他人,连那幅绿萼梅都烧了。
苏绾绾沉默地盯着司马忭,之后她开了口,劝他、求他、哄骗他,却都没有用。
最后她伸出手接过镣铐,平静道:“臣女自己来。”
司马忭满意了,看着她戴上,欣赏许久,说了一大堆温情的话,才径直离开。
苏绾绾觉得屈辱,她拿出剪子,想绞断它,最后只是让侍女寻来工匠,小心地将它拆下来。
她将镣铐丢在榻上,对侍女星河道:“下回圣人来此,你提前禀报。”
星河瞅着榻上的纯金镣铐,亦是面色变幻:“是。”
司马忭总是来寻她,她只好将镣铐拆拆戴戴。她从未觉得权势是一件如此让人痛苦之物,这天她卸下镣铐,几乎忍无可忍,要将它扔进火炉,忽然听人道:“郁家……造反了。”
苏绾绾动作停住,过往的记忆铺天盖地向她涌来。,
侍女棠影打量她的面色,小心翼翼道:“郁家发了檄文。”
棠影停顿许久,声音轻得让人听不清:“根据檄文所述,郁二郎……似乎听到了阆都的流言。”
围困
苏绾绾让棠影拿来檄文的抄本,她坐在桌案前读。
这篇檄文名叫《讨司马忭檄》,文辞璀璨,旁征博引,历数司马忭的种种罪行,其中小半句,确实提到了她。
但这么短的半句,在数百字的骈文中毫不起眼,如同一个小小的点缀。
苏绾绾垂眸,将这篇抄本放至一旁,起身出了书房。
书房之外,天光明亮,苏绾绾的脚腕已经没了束缚,却仍有沉重之感。
她走到家中池塘边,见烟柳弄晴,春深花浓。半晌后,她问道:“郁家怎会举族造反?”
棠影立在她身后,回道:“郁河西退位让贤,郁二郎为郁家家主。他游说各道节度使,如今已联合六道,起兵征伐阆都。”
短短几句,触目惊心。大裕十五道三百六十九州,还有几道仍忠于司马王朝?
时光如流水,阆都众人很快无暇顾及帝王的私事,而是将注意力转移到来势汹汹的叛军上。
据闻,山北道节度使因郁行安当年功绩,主动投靠郁家。郁行安连战皆捷,势如破竹,硝烟气息越来越近,很快,连虞江道节度使也因兵败,转投郁行安。
阆都粮价节节攀升,一些异域商人连夜逃亡。朝廷开始派兵在街上巡查,抓捕散播不利言论之人,然而这无济于事,阆都贵人们的宴会慢慢停了,每个人私下会面,都忍不住议论叛军之事。
苏绾绾不知道司马忭为了应对叛军,做了哪些努力,她只看见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几乎没有再舒展过。
初冬,寒风凛冽,苏绾绾坐在窗前读书,侍女进来送茶点,对她道:“郁二郎已兵临城下,围困阆都。”
慌乱像火一样席卷了整个阆都,苏绾绾没来得及得知更多的消息,就被告知,大婚的日子提前了。
司天监算出来的吉日是在这年冬末,但司马忭下旨将它提早到五日之后。
好在礼部准备了这么久,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那天夜晚,苏绾绾穿着嫁衣,被人扶上凤辇。
灯火煌煌,丝竹管弦之声盈耳,她的心思却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凤辇入高高的宫门时,苏绾绾听见两个宫人脸色苍白地小声议论:“城破了。”
阆都城墙高大,物资丰饶,哪怕强撑,或许也能支撑数载。
这么快破城,是因为他又策反了什么人吗?
苏绾绾无暇多想,因为宫门在她身后关闭了。
皇宫戒严,气氛像绷紧的弓弦。司马忭眉心皱得很紧,但在看见她时,仍然放松了眉头。
礼官在一旁高声吟唱:“今夜吉辰,圣人迎苏氏女为后,伏愿……”
司马忭攥住苏绾绾的手,嗓音微哑:“扶枝,我们终于成婚了。你成我的人了。”
他攥得很紧,紧到苏绾绾有些痛。礼官一念到敬告先祖,他立刻攥着她祭天拜祖,拜到一半时,一个宦者跌跌撞撞进来道:“叛军……叛军打破了宫门!”
司马忭仿佛没有听到,他坚持行完礼,目光射向礼官:“念啊,怎么不念了?”
礼官磕磕绊绊地继续道:“千秋万岁,一凤一凰……”
风声骤起,宫殿的窗被风扑开,宫女连忙上前掩住。苏绾绾感觉头上发饰无比沉重,但她仍然挺直着脊梁。
“扶枝,该去吃合卺酒——”司马忭在她耳边说着,随后,他声音戛然而止。
苏绾绾感觉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溅到她手上,她低头,看向和司马忭交握的手,动作一僵。
一支箭不知何时射了进来,射得这么准,直中司马忭手腕。
奢华殿中燃了数百处铜灯,灯火辉煌,映亮了外面的夜空。殿门大开,郁行安身披狐毛鹤氅,立在殿外。
他身后跟着无数手持刀剑的士兵,身边还站着一个持弓的人,想来就是此人射出了那支精准的箭。
——郁二郎已兵临城下,围困阆都。
——他曾为卿相,偏又过目不忘,没人比他更清楚阆都布防。
——谁能拦得住他?
这是苏绾绾这些时日听见的琐碎议论。
暮色苍茫,隔着这么远,苏绾绾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手无寸铁,只立在那里,却所向披靡。
他的气质更为疏冷,从前像一捧温柔的雪,如今像一轮清冷的月。
他的视线落在苏绾绾和司马忭身上,苏绾绾移开目光,他也从她身上收回视线。
他缓步进殿,身后的将士连忙紧紧跟上。
司马忭劈手夺过旁边护卫的长剑,搁在苏绾绾脖颈前。
“你再往前一步,朕杀了她!”
郁行安脚步微顿,司马忭的长剑往里抵,苏绾绾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触在她脖颈上。
她不是不慌乱的,这一刹那,她脑海中闪过自己的书卷和郁行安的脸,而后强迫自己忘记这些事。
郁行安望着司马忭,平静道:“汝大势已去,莫作螳臂当车之举。”
与此同时,他身边之人射出第二支箭。
这支箭“唰”地一下,本要射入司马忭的手臂,却从苏绾绾身边呼啸而过,钉入她身后侧的廊柱,箭羽铮铮。
射空了。因为司马忭正巧将长剑掷向郁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