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魏寅,太冷了。”
辛楠本以为魏寅定的是市里有名的五星级餐厅,却不想是一家郊区的别墅餐厅,据说是只在圈内知名的私厨,做的还是淮扬菜。
看出她的疑惑,魏寅解释,“at老家在江南一带,国外中餐大多做川菜,这次回来就想吃老家的味道。”
“淮扬菜啊……”她低声喃喃一句。
“怎么了?”
辛楠刚想说自己不习惯江浙一带的菜,太腻了,转念一想今日是魏寅做东给朋友接风洗尘,又觉得不妥,话到嘴边就变了调子,“没事……就是想到淮扬菜我只吃过路边摊几块钱扬州炒饭,害怕给你露怯。”
她随口的冷幽默让魏寅忍俊不禁。
“贵的也不见得好吃,花架子搞得大张旗鼓而已。”他揽住她的肩,像是读懂了她的潜台词,“你要是吃不惯别勉强,象征性动两下筷子就是了,饿了回去再加餐。”
她笑了,“好。”
这里装修颇有江南一带风格特色,虽然已入了冬却仍能透过石墙景窗看见星星点点的常青绿。宝顶戗角勾住枯枝间的落日,昏天色下,院路只依靠着几盏沿着石板的庭院灯照明。随着穿着玉色唐装的侍应生穿过宅院小景,依稀能见雕梁画栋,头顶掠过一道道暗红的月梁,蔓草回纹雀替雕刻轮廓精美飘逸。这与燕城本土的建筑文化全然不同,能见得主人在建筑上的别出心裁。
辛楠愣神,方才不懂魏寅为何钟情这荒郊,现在却是觉得这地方像极了他的手笔。
侍应生将二人引进包厢,一个与魏寅年纪相仿的男人已在此处等候。
“好久不见。”
魏寅上前与之简单做了寒暄,顺带引荐了身旁的辛楠。
at从医,目前在瑞士一家医院工作。或许是久居海外,对方的中文发音以及语言逻辑已经和其他中国人有了差别,华人腔调极重。
魏寅已经在订座时就已经点好了菜,几人落座,在暗处的几位侍应生就开始布起了前菜。
at笑,“大忙人,好难得见你一面eastyn,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漂亮的女友?明明以前有好多人追你都还是要当那个nerd。”
魏寅似是早已经习惯了at的这性子,一边云淡风轻给辛楠夹菜,一边说:“你别吓她,楠楠怕生。”
辛楠冷不丁一身鸡皮疙瘩,要不是有外人在她都有掐死魏寅的心思了。她对上男人的眼神,发现他目光狡黠,顿时明白过来他是故意的。
“反常,反常,没想到你也这么腻歪。”at又是笑,“你们怎么认识的?”
“一个展会上认识的,之后加了联系方式常聊天。”辛楠抢先开口。这是她一直对外的说辞。
坐在一旁的魏寅扬了扬眉,提了一句彼此近况,顺利转移了话题。
辛楠很识趣地坐在一角当起了花瓶,不到必要时刻绝不开口。
在二人对话中,她大概也了解了些关于魏寅过去。两个人都是年纪尚小时到美国留学,高中在波士顿就读于同一所私校爬藤,本科一起进了哈佛。
辛楠对这种与她毫无干系的精英教育经历并不感兴趣,过去也只在网络上大约了解过这些人为了爬藤刷履历,几乎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条道路甚至比体制内的筛选更加残忍,除去天赋与努力的硬性条件,家世、运气也承担着一份无法忽略的重量。
她并没有不忿,只是在想这场学历角逐战之中,人究竟得到了什么?
偶尔望向魏寅的时候会思考他10岁那年的围棋证书最后去了哪里,那些金钱堆砌的奖章在控制他人生轨迹的天秤是否有所偏袒?青春时他可以控制一匹因受惊而重出马场的烈马凯旋而归,但他又是否在多年以后依旧有那股冲出生活重围的魄力?
吃到中途,辛楠因方才吃的八宝鸭觉得有些腻,早上空腹这会儿有些反胃,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出去透气。
洗手间的池水洗去了些倦意,回到包厢口时还没推门就听见里面的交谈声。
“虽然我知道可能问起来不太合适,但是当年自从你参加完你哥葬礼回美国以后就变得很不对劲。当初怎么回事?怎么一夜之间被赶出来房子都租不起了?怎么后来又莫名其妙多了个女儿?”
“家里出了点事情。”魏寅回答摩棱两可。
“我不在乎你家里的事情,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最后要退学。当年你被逼得去吃救济餐,居无定所还要准备考cat直博医学院。好不容易念了phd以后天天和我们熬实验和实习,几乎每天只睡三个小时。明明从高中就决定好了,明明你都快熬出头了,怎么说不读就不读了?”
“学医哪里有你说得那么简单?”他语气淡然,“读完书以后还不是要继续熬下去,什么时候能熬出头谁又说得准?”
好友口中的医学理想好像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at不忍,“过去我印象里你不是这样的。”
“人总是要变的。”
“我可以接受你是因为发现自己并不喜欢学医才放弃这条路,但现在看来,你好像也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方向。”
魏寅顿了顿,最后笑罢。
“是你太理想主义了。”
……
辛楠站在门口,思来想去都觉得现在并不是一个进门的好时机,于是后退一步,轻手轻脚一个人来了院外。
穿过月门便是连廊。天已经彻底暗了下去,风吹园林灯影幢幢,只能依稀照见枋梁精良木雕。廊外迭着奇峭山石,雾里含翠,更衬这一处幽静。
她沿着长廊缓步走去,四处只能听得“啪嗒”的脚步声。
这地方像枚石子,倒是激起了一些往事。
高二升高三那个暑期,学校组织整个年级到了江苏研学,江南沉闷的夏天终于在这一年有了颜色。
夏季夜的南京燥热,学生们挤在画舫里游秦淮,发动机“嗡嗡”的声音混杂着学生聒噪的交谈声,衬得这地方也没多闲情雅致了。
赵泽新和她挤在一起,讲起了南京的野史。辛楠分科学理之后很少再听过历史,可从他嘴巴里念叨出来又觉得分外有意思。
相传当年秦始皇听闻南方有龙气,为了稳固自己的王朝地位便决心断这龙气,于是让方山断裂,淮水贯穿。秦淮河就这样安之若素地流淌千百年,流出了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
“所以五代十国全都命不久长,迈入近代之后又发生了那么多大悲的故事。”
辛楠望向窗外,岸边的路人在夜色下喁喁耳语,这片土地已经从纷乱尘土中归于和平。
从夫子庙下船,赵泽新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团扇。那是他上船前在科举博物馆门口小摊买的,二十来块,摊主还给免费题了字,一面是辛楠的名字,另一面赵泽新神神秘秘不给她看。
她要去抢那扇子,男生便仗着自己身高优势高举团扇不给她。
两个人你追我赶,突然,人群中传来一声“下雨了”,霎时间城市陷入了一片雾色之中,淅淅沥沥的雨落在石砖,两个人只好跑进一旁商铺的屋檐下避雨。
扇子被淋湿了,辛楠不曾见过的扇子另一面也被雨水糊得不成模样,辨别不清字迹。
辛楠心有惋惜,可身旁的男孩子却说,
“没关系,高考之后我会亲口告诉你。”
随着江南阴雨的一声闷雷,闪电掠过夏天,视线中一片惨白掩盖了这段过往,和另一段刺人的记忆水乳交融。
啪。
雷声响的一瞬,她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