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看起来他和顾怀章是一样的人——同是严正刻板的男人,是家里扛起重担的长子, 都是工作狂,沿着长辈的期望和家族延续的规矩,被永远框定在特定的轨道里, 没有自己的人生。
但秦玉川心里清楚得很,其实他才是这样怯懦优柔, 不敢越轨的家族的傀儡。
顾怀章不是。
他走上这条路完全是自己的选择, 二十五岁之前这个男人有着极强烈的复仇的欲望以及——掌控权柄的野心。
他能做到如今的地步仅仅只是因为他想做, 而不是什么狗屁的长辈期许、家族重担。
大约在这个男人眼里,最不值一提的,便是这些紧紧桎梏着秦玉川脖子勒得他快要无法喘息的枷锁。
所以他不敢,他没顾怀章无人能摆布他的底气,也远不及他想了就敢做的魄力。
现在看来,或许他也没有顾怀章那么好的运气——从顾怀章没有被挠花脸还能带着人来游泳这一点看。
秦玉川脸色暗淡,喃喃地念:“……我有什么办法。”
几千个日夜就那么过来,他管得了秦玉泽吃管得了秦玉泽穿,但他管不了已经二十多的秦玉泽和人谈恋爱。
秦玉泽不归宿的夜晚,多少年他都是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由黑转明熬过来的。
痛到最后,心都麻木了,还自欺欺人地想,幸好他没有带个人回来跟他说这是真爱要结婚。
“老大就要有个老大样儿”这句话他从小听到大,一路听到了现在,“老大样儿”他做得很好,他是父母孝顺老实的长子,是家里现如今的顶梁柱,是所有叔伯长辈赞不绝口的继承人。
到现在他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
秦玉川仰头喝空了酒杯,说:“你说他怎么就不能像老二那样,去满世界旅游画画,年也见不上一面呢。”
要是年都见不了一面,时间久了,说不定也就慢慢地忘了,偏偏秦玉泽要在他的跟前晃,像只调皮的手反反复复撕着他的血痂玩儿,多么残忍又天真。
他终于痛下决心一次,趁着新矿开采,把人远远丢去了非洲,但是这才过多久?秦玉泽在电话里一跟他抱怨诉苦,撒娇似的叫大哥,他就又没法了。
顾怀章没说话,也知道好友不需要他说话,只抬手招来侍应生,换掉秦玉川手里的空酒杯。
低度的香槟,对几乎海量的男人来说这么几杯想醉都醉不了。
顾怀章的目光从秦玉川满是落寞沧桑的脸上掠过,遥遥望向对面岸上青年。
青年湿漉漉地才爬上岸,秦玉泽蹲在他旁边,拨弄了下他乱糟糟的白头发,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接着就哈哈大笑,池鸦脸上也露出一点笑意,接过秦玉泽递过来的酒杯。
顾怀章看着他小小地抿了口酒,大约是喜欢这样的味道,就像猫一样微微眯起眼睛,两条腿从岸边垂下来,细细白白的脚踝精致好看,脚尖晃了晃,就勾起一串儿亮晶晶的水珠。
顾怀章唇角不由也微不可察地勾起来,和岸边的青年同时抿了一口酒。
两人的外貌都太招人,老早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目,看见池鸦和秦玉泽上岸,很快便有女孩子牵着手过来,笑问可不可以一起玩儿。
池鸦仰着头看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一时还有点懵。
大约是他生得小,其实很少有异性对他这样直白地表现出兴趣,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所措起来,面对着穿比基尼身材火辣的漂亮女孩红着脸,都不知道要把眼睛往哪儿放。
秦玉泽很夸张地笑,弯下腰来捏他的脸:“不是吧不是吧,这么纯情的么?还是从来没被漂亮小姐姐搭讪过啊?”
池鸦拍开他的手,结结巴巴地:“我、我就不去了,你们玩、玩儿吧……”
“靠,老子就知道不该听你废话。”秦玉泽二话不说,直接抓住他手腕扯着就走,“走走走喝酒去,在这儿干坐着有什么意思!”
池鸦被秦玉泽拽着走,感觉他就是故意的。
笑容和动作都这么夸张,故意做给谁看的吗……?
他下意识扭着脸往后面看,果然看见两个男人也上了岸,顾怀章脸色不是很好看,拖鞋也没穿,浑身还有水珠子往下掉,大步朝他走过来。
池鸦莫名的心虚,赶紧挣开秦玉泽的手,下一秒就被顾怀章抓住了手腕。
“不好意思。”顾怀章冷冷的,目光掠过蠢蠢欲动的人,“他是我的男朋友。”
池鸦:“…………”
池鸦被他拽走,正要开口说话,身边却又有一个男人大步过去了。
他回头看,就看见秦玉川神色阴沉,朝秦玉泽走过去。秦玉泽看见他过来,立马就搂了一个女孩儿在怀里,表情特嚣张地冲着秦玉川笑:“怎么,哥自己不谈恋爱,还不让你弟弟我喜欢人么?”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刺痛男人的神经,这阵子说话都是一口一个“哥”,尤其“你弟弟”三字儿咬得极重,说着就极轻佻地抬起女孩的下巴,低头想去亲。秦玉川脸上浮现怒气,一言不发地过去,直接掐住他后脖颈就把人给拎走了。
池鸦看着在男人手里像个小鸡崽儿似的不停扑腾却撼动不了男人分毫的秦玉泽,都感觉他有点可怜。
他忍不住仰头望着顾怀章:“我们不、不去拦住、秦大哥吗?”
顾怀章看着秦玉川抓着秦玉泽大步走回酒店的背影,淡淡道:“不用管,他有分寸。”
池鸦还是不能置信:“真的不、不用管吗?他们可是、可是……兄弟呀……”
最后三个字儿说得无比小声。看小说时候对着骨科各种嗨,可真的在现实中看见,还是怎么都无法接受。
这也太……太炸裂!
他皱起眉头,就想挣脱顾怀章的手跟上去,却被顾怀章轻轻一扯,就又给拽了回去。
顾怀章手臂箍着他胸膛,垂首在他耳边低声道:“不是亲的。”
池鸦挣扎的动作一停,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真、真的?”
秦玉泽原来是秦家领养的。
秦家上任家主夫妻恩爱,结婚没多久就生下了秦玉川,儿子有了,夫妻俩想要个儿女双全,结果第二胎还是个儿子。
秦先生不舍得太太再遭一回生育的辛苦,就说去领养一个,结果在福利院见着了头发长长五官精致的秦玉泽。
当时秦玉川上去就抱着人不撒手了,非要带妹妹回家,秦先生和太太哭笑不得,反复说这是个小弟弟,谁想一向乖巧懂事的大儿子就是认定了这个漂亮得像女孩子一样的小男生,没办法,秦玉泽就这么成了秦家的老三。
大约是在福利院过得不好,秦玉泽小时候总是怯怯的,怕生,但是很会看人下菜碟,知道哄夫妻俩开心了就有糖吃,在外头谁也不理谁也不给抱,就偎在秦太太怀里小小声地叫妈妈,叫得秦家夫妻俩心都化了,真个把他当女儿养起来。
秦家老大就更不用说了,对这个领养来的弟弟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小时候给他背书包,长大了给他背黑锅。秦玉泽调皮捣蛋闯了祸,秦玉川就往地上一跪:“小泽不懂事,是我这个当大哥的错,爸要打就打我吧。”
池鸦心说难怪呢。
这么娇宠着长大的人,怎么忍得住眼睁睁看他亲吻别人的唇。
秦玉川还看了这么多年。
他忍不住问:“这是彻底捅、捅破了窗户纸吗?那,那秦大哥准备、怎么办啊?”
“不知道。”顾怀章有点心不在焉地应,眼睛瞥着他浸在水里的脚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