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维恩眼里浮现奥利笑眯眯的模样,还有被瓷片划破手之前那句近乎叹息的话:“羡慕你傻。”奥利有在自己试图远离安塞尔的生活日常,将一切转交给维恩。
维恩垂着眼睛想些什么,安塞尔压低声音:“你觉得母亲知道多?少?” 维恩惊讶地看向安塞尔透亮的琥珀色眼眸,里面的神采黯淡,瞳仁颤抖。维恩连忙托住他的脸,并将他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夫人一定也是被蒙骗了,她怎么会害您?她很爱您。”
虽然两?世夫人都不支持维恩与安塞尔在一起,但都是明面上的为难,从未在背地里耍手段。而且他十岁失去双亲,拿着母亲的信投靠庄园,夫人竟然也愿意收留一个普通仆人的孩子,要知道那个时候他基本上干不了什么活,还粗鲁不堪,一身毛病。
夫人给他最?初的尊重,他打水洗衣服,便能?得到食物,不用讨价还价听人数落。
他刚到庄园的时候,夫人还是一个喜欢穿亮色衣服的美丽女人,天天因?为思念离家的丈夫和儿子在窗口垂泪。维恩路过发现窗口的树上挂着一条粉色的手帕,便爬了上去,取下手帕,挂在窗户的钩子上。
树很高?,维恩几次差点掉下去,手帕挂在窗户上好几天,亮丽的粉色和灰白的墙壁形成鲜明的对比,维恩每次路过都会抬头看,看好久,内心也悲伤起来?,直到一天,手帕消失了。维恩好奇地再次爬上树顶,窗台上放着三个小碗,盖着盖子,里面是新鲜的牛奶,坚果和熟鸡肉。或许夫人是将他当作路过的野猫或者松鼠。
维恩爬上窗台,坐着慢慢地吃着,摆着双腿,看着下面忙忙碌碌的人们和远处升起的炊烟。
夫人是和安塞尔一样温柔的人,只是后来?脸色越来?越冷淡,脾气越来?越凶,维恩在窗台上吃了好几次东西?,夫人似乎是害怕惊走了他,当他在外面的时候从来?没有打开?过窗户。偶尔夫人会把这只小动?物当作唯一可?以倾诉的对象,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维恩边吃边听,直到有一天夫人从宴会回来?喝多?了,哭着靠在窗户上说自己孤儿寡母,被人觊觎,只有坚强狠辣起来?,才可?以守住家业。
维恩听她哭得凄惨,慌了神,顺着树滑了下去,在落地的时候还因?为匆忙崴了脚。后来?好久维恩都不敢上去,窗台上的食物每天更新,最?后树上又挂了一条粉色的手帕。维恩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都不敢再走这条路。
所以哪怕现在夫人很凶,维恩也不在意,他心里始终记着风里飘动?的粉色手帕。他爱艾姆霍兹,上一世如果可?以他也不想离开?这里。
“少爷……”维恩搂住安塞尔,情?不自禁地亲吻他的发丝:“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受,但您和夫人谈谈好吗?不要在心里怀疑她……”
安塞尔闭上眼睛,点点头,将脸贴在维恩的胸口,感受着里面有力?的心跳。
“今天入夜前,一切都会结束。”安塞尔轻轻开?口,没有厌倦,没有烦躁,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坚定。
维恩(三十七)
今天的庄园格外安静。仆人们似乎都意识到不同寻常的事将要?发生, 一个个小心翼翼地干着活,也不说话,尽可能将动静降到最低。
希金斯用完早餐之?后, 威廉特意来了一趟, 将他送去大使馆确认身份, 办理手续。临上马车, 威廉俯身在维恩耳边轻声问道:“怎么样了?”
维恩摇摇头, 眼?神有些无奈:“二楼会客厅的门已经关了一早上了, 还不知道。”
威廉抬头看看禁闭的窗户, 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忧虑,低下头反而安慰起了维恩:“没事的,安会处理好的。”
维恩浅笑了一下?, 迎着阳光眯起眼?睛, 黑色的睫毛被染成金色,里面是一汪绿色深潭。威廉挑挑眉, 莫名耐心地等维恩接话。
马车帘子被掀起, 希金斯露出含笑的眼?睛,用法语询问:“维恩先生, 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走吗?带你出去转转。”威廉也发出邀请, 靠在马车车框上,红发在温暖的风中轻轻飘动。
维恩摇摇头, 背起双手,退后几步, 为马车前?进让出道路。虽然?他帮不上忙, 但他还是希望能在安塞尔从会客厅走出来的时候第一时间出现?在他的面前?。
目送着马车远去, 维恩的眼?睛好像也被扬起的灰尘蒙住。他回头看着下?方的巨大?的圆形仿佛箭靶一般的艾姆霍兹庄园,心中突然?升起一种荒谬的感觉。
他听说艾姆霍兹男爵对夫人一见钟情是在一次猎场上, 那个时候她穿着淡黄色套装,栗金色的长卷发编在身后,缓缓拉开?弓弦,拉半满,脸上带着笑容,好像太阳落在了地上化作妙龄少女。
手指松,箭离弦。
带着长长羽毛拖尾的箭矢正?中靶心,也将她的后半生钉死在了艾姆霍兹庄园。
她的家?族,她的信仰和她本身的自尊纠缠着逼迫她从一个开?朗少女变成一个冷面妇人。
命运的箭矢又何止将她一个人的灵魂钉死在这片圆形的土地上?
安塞尔生病的那几年,他总是钻进被子里,替恋人捂手捂脚。如果安塞尔精神好,便会给他讲故事。他听过?最多的故事,就是灯神。
灯神拥有无限的魔力,能帮不同的人实现?愿望,却始终不得自由。
灯神躲在神灯里说:“我的灵魂被困死在这片雾蒙蒙的世界,哪怕肉身能离开?片刻,又被灰雾中的祈愿唤回。我不得自由。”
每到这个时候,安塞尔的声音都有些?怪异,引得维恩伸手去摸摸他的眼?睛。安塞尔停下?讲述,低头亲一下?维恩的鼻尖,温柔地笑笑:“怎么了?”
“我也想许愿。”维恩有一次终于说了出来。
安塞尔愣了一下?,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问题,连忙关切地问:“怎么了吗?”
“我许愿让他恢复自由。”维恩钻到安塞尔怀里,暖烘烘的,略带些?汗湿,淡淡的香气让他一靠近就有些?困了。
安塞尔没有反应过?来,维恩又拱了几下?,将他以一个舒服的姿势抱在怀里,然?后拉好被子,困得含糊不清:“不对,在那之?前?,得先让他把你的病治好。”
维恩迷迷糊糊的,听见安塞尔搂住他的头干巴巴地开?口:“他没有办法不承担起责任,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维恩搞不懂灯神在想什么,但还是顺着安塞尔说:“那我许愿,他可以对自己许愿。这样至少他就不会偷偷哭了。”
“什么?”
“你听到了。”维恩温柔地收紧手臂,安塞尔被几个轻柔的吻烫得颤抖了一下?,然?后搂紧维恩,慢慢呼出一口气,偷笑了起来。
他转身回到庄园,正?好碰到奥利拎着箱子从楼上下?来,维恩快走几步,帮忙接到地上:“不和少爷说一声就走吗?”
奥利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又不是再也不见了,我改天单独来一趟,好好道别。”
维恩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奥利回抱回去,语气有些?感伤:“以后就交给你了……”
维恩没有回答。 安塞尔给他解释了枪的问题,他也好像接受了一般抱住他,只是心里模模糊糊知道这一次的争执并不仅仅是因为枪。
他们之?间的差距就像鸿沟,如果无法跨过?去,他可笑的尊严就会不停地作怪。他并不想自己的爱情中有无止境的争吵与妥协,这些?似乎光想想就会觉得精疲力尽,那个时候你对面的将不是你的爱人,而是一个不断吞噬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