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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节

 

他每天都会去看望珍珠,珍珠也努力地吃了点东西,却无济于事。终于在一个飘雪的天气随着那点爱一同逝去了。

而那个时候一个更加糟糕却在安塞尔意料之中的消息传来。他们面临破产的危机。

工厂已经停工两个月了,所有的生产线都因为资金问题而崩裂。

安塞尔下楼时看见大厅与母亲交谈的两个法院职员,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反而坦然的地走上前,将两人领到会议室关上门商讨。

整整一个下午,全庄园的人都好像意识到审判将至,完全没有心思干活,只是焦急地等待着结果。

终于,会议室的门打开,两个职员走了出来,夫人迎了上去,职员却竖起手掌阻止了她的询问:“夫人我们一天后会再来的……”

夫人心里空空的,转头看向会议室中的儿子,安只是垂下眼睛,抿着下唇,失魂落魄地转身,重又关上了门将自己反锁在了里面。

一天一夜,成了庄园最难熬的时间。

当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法院职员如约而至,他们发现那个脸色苍白,神情凝重的少爷又变成了从前温柔浅笑的模样。

他瘦削憔悴,形销骨立,曾经合身的西装显得那么宽大,但是眼里温柔的笑意和挺直的脊梁没有变化。

他手上拿着一沓文件,走到二楼楼梯口,所有正在干活的仆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望向他,眼神期盼。

安塞尔反复用指甲压过纸张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鞠了一个深深的躬,提高声音,郑重道:“抱歉,各位!”

仆人们一片死寂,表情各异,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安塞尔直起身子,努力挤出笑容,装作很轻松地开口:“我想,我必须要宣告破产了……”

只是装得再像,他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他紧紧地抠着拇指上的蓝宝石扳指,眼中含泪,哽咽着一字一句仿佛泣血:“我马上就会去法院递交破产申请,在那之前,华先生会为各位结清工资,很抱歉在经济如此困难的时期又让你们丢了工作……”

他突兀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被悲伤抽空了力量,膝盖一弯,伸手扶住扶手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另一只手挡住偏过去的脸庞,几乎要说不下去。

“一周之后如果我没有筹到足够的钱,我会搬出这座庄园并将它拍卖,还清所有的债务,离开雾都回到爱丁堡休整一番,届时愿意跟着我的人可以和我一起走,只是我可能只能支付最低保障的工资了……”

艾姆霍兹几百年的积蓄声望竟都在他手上毁于一旦,连祖宅都保存不了,这是何等的耻辱无奈的决定。

“或许您需要知悉,宣布破产之后亏欠的债务并不一定要还上……”与艾姆霍兹交好的律师好心提醒道,常常会有商人将所有的钱财转交给离婚的妻子,然后宣布破产,转而和前妻继续过着富足的生活,只是自己的账户上不能再有金钱罢了,这样的案例数不胜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安塞尔自然是知道这一点的,但是他有自己的思量。

如果他直接宣布破产就不管不顾,那那些为他工作多年的工人该从哪里拿到拖欠的工资在这样艰难的时代生活呢?他被困在西印的那些时间,雾都的资金已经告急,是那些工厂的老板信任他,自掏腰包强撑着又运转了一个多月,倾家荡产才不得不停工。

他怎么能弃他们于不顾?

他也有野心,不然从他回国短短五年,艾姆霍兹的产业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地步,但是他和坎森最大的区别就是任凭世事纷杂,他依旧保持着最初的那颗核心,不曾改变。

他意已决,了解儿子的艾姆霍兹夫人什么也没说,只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神情安宁,默默地表达自己的支持。

一周时间,是安塞尔给自己的最后期限,但他还是天真了。

哪怕身体依旧不适,他还是强打精神,早出晚归,去拜访曾经的合作伙伴与朋友,却敲不开任何一扇门。

法瓦尔带着一家人正在国外求医,威廉回到雾都没有三天又被派去了西印,卡斯迈家的财政都由安娜的丈夫掌管,托雷照样被关着禁闭,其他人则是找各种理由推辞。

维恩当时的无助安塞尔也切实地体会了一遍。

他得势时所有人都友善无比,他破产了才明白人心的凉薄。

他可以理解他们保全自己争取最大利益的做法,他只怪自己没有算到,棋输一着。

第七天的时候,有人看见市中心的喷泉边上坐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年轻人,捂着脸无声地痛哭,直到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年轻人才悚然一惊地起身,像鬼影那样悄然离去。

昏暗的阁楼,安塞尔坐在椅子上,优雅地双腿交叠,右手搭在膝盖上,拇指上的蓝宝石熠熠生光,另一只手垂下拿着点燃的火把,将他半边身子照亮。

他一动不动地看着眼前以百计的画像与雕塑,哪怕黑暗中也能看出它们都在不约而同地描摹同一个人的漂亮容颜。

他坐了好久,好像自己也成了其中一员,直到火把越烧越旺,他才缓缓起身,表情忽明忽暗,阴晴不定。

庄园在三天前被坎森公爵拍下,今天是他们搬离的日子。这些画像与雕塑都是过去五年一点一点积蓄下来的,现在全被搬在了一起,他才惊觉竟然有这么多。

只是一切都变得讽刺。

母亲不允许将这些带走,他本来就没有这个打算,但也不会留给任何人,只是淡淡地点头:“交给我吧,我来处理……”

他走到最中心的那副最大的画像面前,画中人正将脸庞贴在盛开的山茶花丛上,娇艳的花朵却不及他的颜色,那双碧绿如同深潭的眸子好像穿过粗糙的画布与厚厚的颜料直视拿着火把的安塞尔,含着笑意。

安塞尔眼神平静之下压抑着痛苦与疯狂,机械地抬起手臂,点燃了画布。火焰迅速烧出黑色的边缘,画中人绝美的容颜变得狰狞起来,向下滴落的灰烬如同眼泪。

安塞尔没有看见一样,绕着房间快步走了一圈,将所有的画像点燃,窗口吹进来的风掀开他额前的长发,风衣下摆与脑后的低马尾飘荡,透亮的琥珀色的眼眸倒映着火光,好像也在能熊燃烧。

点燃的画像砸落,火焰蔓延到摆放在地上的石膏像,突然发出一声清脆的裂响。

安塞尔眼神朦胧地看过去,那个正面胸像已经被火烧得裂开,非常凑巧地眼睛下方的颧骨裂出了泪痕似的两道。

安塞尔怔怔地看着,好像放弃了思考的能力,任由火势越来越大,将那座石膏像烧得粉碎。一滴眼泪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滑落。

艾姆霍兹夫人正在清点仓库中的物品,一抬头,看见阁楼的窗户里涌出滚滚黑烟,心脏几乎骤停。

她疯也似的喊着庄园剩下的仆人去救火。

但是当阁楼烧得通红的门被踹开时,他们却看见里面的火已经熄灭了。

安塞尔站在烧毁的画像之中,站在满地的石膏碎片里,垂着头,失魂落魄,浑身脏污,双手还提着一个向下滴着水的木桶,脚边是另一个空桶。

夫人以为他想自焚,冲上去,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胳膊,给了他结结实实一个耳光。安塞尔被打了个踉跄,倒退一步,手中的木桶落在地上,骨碌碌滚了老远,撞到墙壁才停下。

“您不用担心我……”安塞尔咽下口中淡淡的血腥味,抬起琥珀色明亮清醒的眼睛,露出安宁温和的笑容,声音坚定平静与周围一片狼藉形成可怕荒诞的反差:

“我不会做傻事的……”

他就是太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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