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李雍有一肚子的委屈,他明明按照兵法来的,怎么就败了?
这一败,他不但丢了祖宗们的脸,也让素来倚重他的皇上被臣民诟病识人不明。
悔恨交加,李雍深深叩首:“臣知罪,任凭皇上处罚。”
修长的手指紧紧地贴着清凉的御砖,李雍想,就算皇上要他以死谢罪,他也绝无怨言!
元庆帝看看他,又叹了一口气。
他八岁受封太子,同年,李雍成了他的伴读之一,长得俊文采好性温良,文能给他抄功课,武能为他两肋插刀。
元庆帝视李雍为手足。
既是手足,再怒其不争,又如何忍心重罚?
每个将军打了败仗都要砍头的话,谁还敢当将军?
“朕得给外面的臣民一个交代。爵位给你留着,官职暂且免了,退下吧。”
李雍忍了许久的眼泪,终在此时滚了下来。
皇上对他,还是留情了!
他再三叩首,满面鼻涕泪地倒退出去。
世子李耀是御前侍卫,此时就守在殿外,面朝着风雪,细雪落在他两道粗黑的剑眉之上,更显刚毅肃杀。
听到脚步声,知道是自家老爹出来了,李耀颌线收紧,侧目看去。
李雍失魂落魄,哪里有心情保持仪容。
于是李耀就瞧见了老爹的泪痕与鼻涕。
他也恨父亲不争气,这会儿却见不得父亲这副模样,咬咬牙,一手拉住行尸走肉即将经过他身边的父亲,一手掏出帕子,胡乱在父亲脸上抹了几下。
李雍这才注意到长子,嘴唇动了两下,又不知该说什么。
李耀低声道:“娘跟妹妹都在家里等着,您振作点。”
李雍苦笑:“如何振作得起来?”
李耀:“您好歹还会纸上谈兵,一手枪法也罕有敌手,您那发小齐国公肥头大耳,上马都要侍卫扶着,连上战场的资格都没有,照样不是乐呵呵地活着?”
李雍眼前就冒出齐国公孙超那张又肥又腻的脸。
难道说,他现在的名声竟然跌到与孙超为伍了?
怎么可能呢,他至少比孙超长得好吧!
愤怒与不甘点燃了李雍眼中的神采,一身铠甲迎风而立,飞雪难掩英姿,竟颇有几分“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的凛凛风骨。
李耀看愣了一瞬,旋即猛地摇头。
糟糕,他差点也要被亲爹的皮囊骗过去!上一次被骗的元庆帝可就在里面黯然神伤呢!
“行了,您快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孙国公:我可没招惹你,勿cue!
儿子求您了,我只想娶云珠
李雍在皇上面前落泪,那是因为皇上给了他超过他能力的圣宠,他惭愧羞愧。
回到国公府后,他见到妻子爱女就哽出声音,则是在外面受了委屈,见到至亲这委屈就藏不住了!
他也不想打败仗啊,他也不知道自己真不行啊,他明明可以像孙超那样在京城安享富贵,这不是体内流着报效朝堂的热血,为了收复三州才主动请缨的?
他认罚,可外面怎么就把他贬得毫无是处了,平时夸他的那些好呢?
李雍低着头站在妻子身边,张不开嘴,张了会哭得更大声。
爹娘都不在了,也只有妻子能让他露出如此狼狈的一面,又不用担心被谁嘲笑。
在孟氏眼中,俊脸挂泪的丈夫就像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着实叫她心疼。
“好了好了,回来就好,有话去屋里说。”
孟氏温柔包容地扶着丈夫往里走,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云珠:“……”
祖父活着时,经常当着他们三兄妹的面骂父亲,父亲总是一脸恭敬谦和地听着,男菩萨一般胸怀若谷,这还是云珠第一次目睹父亲失态到这种地步。
回过神来,她用眼神示意周围的丫鬟管事退下。
再之后,她也识趣地走了。
此时此刻,父亲更需要母亲的陪伴。
一直到黄昏,云珠才又在正和堂见到了久别的父亲。
李雍痛哭一场之后,沐了浴,修了胡茬,再换身苍青色的绸面长袍,至少表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七成神采。
云珠只当没瞧见父亲发肿的眼圈,若无其事地坐到母亲身边,望着门外大起来的雪道:“今日哥哥值白日的差,应该快回来了吧?娘有没有派马车去皇城外接哥哥?”
一心照顾丈夫的孟氏当然忘了,愣了愣后尴尬道:“接什么接,全京城属他最皮糙肉厚,派人接了反倒要被他嫌弃。”
云珠笑道:“娘不惦记哥哥,我惦记。”
说着,她真派了丫鬟去知会管事。
李雍巴巴地看着并没有如他预料那般一见面就对他嘘寒问暖的女儿,就连目光对上后女儿仿佛也没看见他似的偏过头去,急了,忐忑道:“云珠,你怎么不理爹爹?”
莫不是他打了败仗,连女儿都看不起他了?
云珠总算给了父亲一个正眼:“是爹爹先不理我的,亏我在家里为您牵肠挂肚,您回来就只管跟娘进去了,看都不看我。”
李雍咳了咳,讪讪解释道:“爹爹不是故意的,实在是……”
重重地叹了口气。
云珠走过来,拉着父亲的袖口道:“随便您怎么想,或是外人怎么说,反正在我这里,您就是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别人家的爹再厉害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对她掏心掏肺把她当宝贝疙瘩宠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外人可以捧高踩低,一家人只会不离不弃。
李雍被女儿说得又酸了鼻子。
孟氏体贴地递过来一方绣帕,好笑道:“行了行了,难不成出去一趟还变成水做的了?”
李雍眼中含泪,俊脸浮红。
云珠叉开话题:“爹爹身上可有受伤?”
李雍想撒谎,孟氏抢着道:“腰上一道刀疤,肩上一道箭疤,这是大的,小的就不提了。”
受伤是无能的表现,李雍刚要低头,就听女儿百灵鸟似的夸道:“爹爹可真厉害,换成齐国公,利箭在他面前晃一下都要吓破他的胆子,爹爹明知战场危险却能一次次迎难而上,光这份勇气就足以叫人敬佩了,还有江阴侯靖海侯那些,遇到战事就装病躲起来,生怕被皇上派去战场,依我看啊,京城老一辈的勋贵家里,爹爹最有担当!”
李雍:……
虽然他不喜欢听冷言冷语,可女儿是不是也夸得太过头了?
云珠又轻轻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装出一副欣慰的样子:“祖父一直以他身上的大小伤疤为荣,现在好了,爹爹也有了。”
李雍:……
老头子若真能看见他在战场的表现,怕是要踹烂身上的棺材板吧?
孟氏忍笑:“行了,再这么夸下去,你爹又要争着去带兵了!”
李雍下意识地摇头,甘州一行,他认了,单打独斗他谁也不怕,作为主将带兵完全是另一回事,他确实不是那块儿料。
不过,被女儿这么一番插科打诨,李雍总算能笑出来了。
两刻钟后,世子李耀披着一身雪大步跨了进来。
面对个头比他还要高、身形比他还要魁梧、容貌酷似老头子的长子,李雍免不得又露出几分尴尬。
李耀可不会像母亲妹妹那般呵护亲爹,大马金刀地在厅里坐下,斜眼垂眸等着他宽慰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