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
张静姝回到市中心先去医院注射狂犬疫苗,医生对她的伤口发出质疑,这看起来并不像是常见动物的牙齿齿痕。
医生说她伤口的形状像是被一排犬类的尖牙咬出来的。
张静姝含糊地说是被几条狗在同一个地方咬伤的。
医生表示震惊,半信半疑。
张静姝回到家后简单地清理了下,疲惫的身体并没有立刻得到休息,她的大脑仍旧清醒地回放在仓库发生的一切。之后她开始搜索能够将铁链弄断的方法。
张静姝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去了趟五金店,转遍了市中心才找到家开门的,购置了很多可能用到的物品。并且在店老板的推荐下入手了把据说能轻松不费力地切割金属制品的钢锯。
中午休息的时间章宁找她聊天。
“……我觉得我们的公司要倒闭了。”
张静姝的思绪被她丢下的炸弹拉回来:“章姐,为什么这么说?”
章宁双手撑着脸:“你别太惊讶,我就是随口说说的。虽然到不了倒闭的程度,但是经济效益肯定是会下降的。我昨天下班后到咱们公司的珍珠培育厂看了眼,那些珍珠不能说不好看,但很普通,都是夜光海很常见的珍珠,像前几年那种在夜晚会散发荧粉的夜光珍珠一颗都没有了。”
张静姝:“我记得当年似乎只出了两条夜光珍珠项链,确实非常惊艳。”
章宁笑道:“当时还被人戏称为天价。”
张静姝:“物以稀为贵。”
章宁:“就算没有夜光珍珠,凭着夜光海生产的珍珠也够公司的员工领工资了,无非就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不说这个话题了,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看起来没精打采的,黑眼圈都快到脸了。”
张静姝:“有点失眠。”
章宁:“有什么我能够帮上的要告诉我。”
张静姝迟疑片刻,微微笑道:“还真有件事需要章姐帮忙,我想请几天假。”
章宁是小组长,张静姝他们这些关系户也被划分在章宁的名下。
章宁:“没问题,你这几天确实需要好好休息。”
张静姝得了章宁的准话,下班后直奔宿寒区的加工厂附近。
她购置了电池款的录像机,形状小巧,安置在草丛中完全不会被人发现。对着的位置正好是仓库的门口和黑车经常走的小道。
蹲守两天后,张静姝迫不及待地推算出他们的行动规律。其实这么短的时间推断出的行动轨迹没有任何可信度,可是她有些等不及了,多等一天人鱼就要多承受一天的痛苦。
终于在深夜,他们离开后,张静姝扛着钢锯冲进了仓库。
人鱼4
程水南蜷缩在墙角,他的双手交叠按压腹部,新添的伤口还在冒着鲜血,手部的动作牵扯到穿透腕部的铁链。他疼得咬紧牙齿,寡白的面容没有丝毫血色。
人鱼的身体拥有自愈的能力,新添的伤口过一个晚上就能慢慢愈合,本来是给予人鱼的恩赐,在程水南的身上却成了永远的噩梦。
既然伤口可以愈合,那么下手的时候就不用有太多的顾虑,只要留着一口气,无论受到多么严重的伤过几天总能好起来。
然而□□的疼痛经过年复一年的折磨早已变得麻木,他说不清现在的感受,只知道再次被抛弃了。
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永远无法触及到明亮的日光,没见过,就不会生出期待和渴求。偏偏石头裂了缝,光渗进来,他曾距离它那么近,伸手就可以碰到。
程水南垂下眼睛,失落地盯着伤痕累累的鱼尾。
自从张静姝离开后,再也没有见过她。
她或许放弃了吧。
那天说要再次来看他的话,其实是谎言。
他并不认识张静姝,他甚至咬伤了她。
她不应该再来的,也不会再来的,这里这么危险,还有一只快要死去的异类。
程水南抱紧自己的身体,腥臭的鱼虾味道放肆地充斥在空气中,他难过地抽了抽鼻子,恍惚间竟然闻到张静姝的味道。
那是一丝淡淡的,类似鸢尾花的香气。
程水南听到脚步声,身子猛地一僵,他缓缓抬头,瞪大的眼睛充满惊疑。
张静姝穿着身纯黑的运动服,脚下的运动鞋也是黑色的,她从夜色跑进仓库,几乎跟昏暗的环境融为一体。
程水南忘记了动作,直直地盯着她。
张静姝从口袋里掏出面包送到他面前,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突然回来,她没有丝毫耽误地蹲在他的旁边,抬头,猝不及防地撞进人鱼含着震惊的湿润眼眸。
张静姝微微笑起来:“你不相信我会再来?”
程水南没说话,他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张静姝拿起钢锯,解释道:“我说过还会再来的。这几天我一直在附近,你先吃点面包吧,看起来比我第一次见你瘦了很多。”
程水南眨眨眼,拿起她放在旁边的面包,目光仍然停留在张静姝的脸上。他慢慢坐直身子,注意到她手里拿着的钢锯,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跳上心头。
他的双瞳蓦地发亮,仿佛有股热流涌入冰凉的胸腔。
张静姝仔细查看拴在他腕部的铁链,链条大概有她的拇指粗,两股交叠从他的腕部穿过。他的手腕纤细脆弱,接触到血口的铁链生锈发黑,跟他白皙的肌肤形成鲜明的对比。
张静姝:“接下来我会尝试把它锯断,你……”
因为长时间的接触,铁链跟他腕部的血肉几乎黏连在一起,用钢锯切割铁链势必会扯动他的伤口。
张静姝不忍心看人鱼的表情,她怕看到他湿润的双眼和哀求的神情,她最受不了人或者动物用这样的表情看她。但是落在她脸颊的视线温和柔软,她慢慢地抬头。
程水南的后背靠上墙壁,他的脸部身体糊满污泥和血水,但是奇怪的是,他看起来并不邋遢,像是有股温柔清澈的水圈包裹着他,他的眼神都没有绝望的情绪了,用一种感激且温和的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他举起手腕,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血肉被猛然晃动的铁链牵扯出浓郁的鲜血,他的脸上却绽放笑容:“我可以,忍住的,谢谢你……张静姝。”
张静姝被他语气中的信任依赖激荡,胸中涌起想要保护他的信念。她带上手套,握起钢锯,将锯齿对准离他腕部较远的位置,脚踩住链条,双手用力开始来回切割。
店老板的保证并不是空口无凭,钢锯的使用效果确实不错。栓住人鱼的铁链远没有张静姝想象中的坚硬,它就是普通的铁链,甚至还是劣质品。
张静姝一面切割,一面开口试图转移人鱼的注意力:“你是怎么被他们抓住的?”
程水南咬住唇,久久无言。
张静姝善解人意地道:“没事,你不想说就不用说,我就是随口问问的。”
程水南无力地靠着墙壁,微微扬起头,视线越过小窗落在漆黑的夜空,眼睛雾气弥漫,他用了力气咬住下唇,将泪水逼进去,树影被风吹动的瞬间他看到颗散发微芒的星,而后视线移到张静姝的身上,鱼尾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身侧,沾满泥泞的尾鳍触碰到她干净的鞋面,又猛地收回。
程水南垂下眼睛:“对不起,我、我……”
张静姝其实能够理解他的心情,那些往事对他来说肯定是痛苦的,他不愿意撕开伤疤是正常的。她也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会反应那么大,结结巴巴地想要解释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表情,委屈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