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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淑惠行道多年,隻失过一次手。
那是黎星川高中的时候,她把他叫回来处理一些麻烦事,当时她正在帮一位客人算运势,黎星川点了支烟,站在边上看。
黎淑惠从前帮人算运势,摇卦一出,对着铜钱直接念出答案,便能说个七八分准;可黎星川来的那天,她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挤出几个干巴巴的字眼。
等客人离开,她与黎星川大吵一架,之后足足两年没见过面。
对于这个儿子,黎淑惠既是厌恶,也是恐惧。
她太过相信所谓的玄学,因而对于黎星川会克死自己一事深信不疑,在对方尚且年幼时狠狠打压,生怕他能健康且正常地长大。
当大师询问她是否真的要做‘以命易命’的代受之法时,黎淑惠也丝毫没有犹豫。
儿子的命算什么?能有她的百分之一金贵吗?
黎星川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给的,替她死,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这本来就是作为儿子的黎星川生来欠她的。
大师后来告诉她,黎星川天性太过克她,“以命易命”失效了。
没关系,她已经找到了新的凭依,值得依赖信任的、无所不知的神明。
黎淑惠抱着方盒,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
真神会保佑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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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星川觉得他亲妈可能真的有精神病。
大年初一,按照惯例要待在家里,不能出去乱跑,他和季望澄窝在房间消磨时间。
尽管如此,待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和黎淑惠还是低头不见抬头见,对方总抱着怀里那小黑盒子,像个精神病一样念念叨叨,别人和她搭话,她就跟狂犬病发作似的追着人咬。
外婆受不了她,又狠不下心把她赶走,反手把自己关在卧室里。
晚上七点,有客人上门。
是一对夫妻,怀里抱着孩子,神情十分急切。
妻子说:“真是对不起,本来不该在今天打扰,但是我孩子癔症发作好几天了,实在着急……”
黎淑惠翻个白眼,刚想送客,那丈夫适时递上一个厚厚的红包。
她掂了下分量,没点头也没摇头,丈夫见状,又拿出一个更厚的。
“行吧。”黎淑惠随手一指,“坐在那,我为你们做法。”
黎星川就站在卧室门口,能将客厅发生的情况尽收眼底,他小声对季望澄说:“这钱真好骗。”
黎淑惠收下钱,借着茶几和电视桌布置法阵。
早些年,她的名气还没现在那么盛,偶尔会在朋友圈发一些自己做法的视频。
手里抄着一支龙头杖,踩着鼓点跳舞,龙头杖下压,“哗”的一下,身后满墙的黄纸一齐燃烧,视觉效果十分震撼。
其他人看完对神婆心悦诚服,黎星川觉得她在表演猩猩打狗,视频倒是剪得不错。
黎淑惠布置完法阵,把小方盒放到法阵最中心的木台上,双膝跪地,虔诚地磕了三个头。
女人怀里的孩子醒来,开始大哭:“哇——”
小孩一边哭,一边抽搐,四肢僵硬呈角弓反张,口水不断沿着嘴角流下。
黎梦娇上午没走,听见动静,也从屋内出来了。
“这么可怜。”她唏嘘道,“带小孩去医院看过了吗?”
妻子一边哄孩子,一边心疼得红了眼眶:“没有,我想这个病医院应该治不了,我婆婆说是癔症,要找神婆。”
黎梦娇:“…………”
黎星川:“…………”
两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同时露出震惊的表情。
黎淑惠贴好满墙的纸,一手拿着手鼓,一手拿着龙头杖,开始做法。
“大赫慈悲太乙救苦……”她合着手鼓的节拍唱词,神神叨叨的,“……大慈大悲……”
这念经般的语调,很难让人听明白她在唱什么,黎星川靠着门框,津津有味地观察。
十几分钟过去,母亲怀里的孩子还是在哭,哭声反倒更加嘹亮了。
龙头杖一甩,墙上的黄纸被动作带来的风掀起,并没有如以往那般燃烧。
黎淑惠心中大骇,冷汗差点淌下来,只能硬着头皮接着跳。
——“真神”拒绝了她?为什么?
她再将唱词完完整整地念了一遍,这回更加投入、更加全心全意。
“哗——”
黄纸没有烧,有几张未粘牢,零落地飘到地上。
孩子依然边抽搐边哭泣着:“……呜呜呜……呜呜……”
黎淑惠丢掉手鼓和法杖,捧起方盒,仿佛受到天大的打击:“怎么会这样?!”
“真神,我的真神……”她死死瞪着盒子,“您为什么不回应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见她如此失态,孩子也并未止啼,妻子和丈夫露出狐疑的表情。
“到底行不行啊?”妻子压低声音,对丈夫说,“亏我们找那么多人打听,她不会是……”
黎淑惠恍若未闻,双目怒瞪,不停摇晃着那方盒,身体颤抖,陷入极致的恐惧中。
作为信徒,她能切身感觉到方盒的生命力,仿佛里面关着“神”的一部分;每次祭拜和触碰,就像在和它进行灵魂上的交流。
但现在,盒中神明像被杀死一般,不再给予她任何回应。
为什么?为什么?!
丈夫皱着眉,拍了拍她的肩膀,已经认定这是个骗子,想要收回自己方才奉上的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