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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并没有让黎星川萌生出做短视频的兴趣,却让他认真思考起未来。
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想吃想玩想变成天上的云,“未来”真是个沉重的话题,思考再多也难有结果,徒增忧虑。
黎星川边想边悄悄叹气。
他表现出低落,躲在餐桌地面里的黑影们就忍不住了。
一大团心急如焚的黑色黏糊糊,前赴后继地扑向他的小腿,仿佛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恰好弯腰捡筷子的欧若瑶:“…………”
为什么地上有一滩黑泥?这是什么级别的跟踪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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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星川下了地铁。
再走十五分钟,就能到家。
天色渐渐沉了,路灯还没亮起来,他穿梭在半明不昧的昏暗中,心思跟着呼吸一起浮沉。
他猜不透别人的百转千回,对自己的异常却无法视而不见。
到这个年纪,很多情愫不能以一句“现在学习要紧”简单带过了。以前能糊弄过去的,现在被抚平摊开,要他给空白填上答案。
黎星川隐约知道怎么回答。
可是那然后呢?
男人和女人的婚姻有一张证件作保,照样闹得面目全非,他们联手谋杀了曾经的爱,彻底分开的那天她咒骂男人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后来,时间还证明他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后代,能完全摆脱他的影响吗?——黎星川对自己没有信心。
傍晚的风夹了点炊烟味,平实而熨帖,将他的烦躁稍微卷走一些。
穿过红绿灯,走完人行天桥,前面路口左转,就到家了。
他的步伐不由自主地加快。
“——闪闪。”
黎星川一怔。
好像听到了季望澄的声音,杂糅在傍晚车流的鸣笛中。
他顿了顿,还是回过头。
确实是季望澄。
“闪闪。”季望澄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头顶灯应声照亮,光线浇在他浅琥珀色的瞳孔中,映出冷淡而清澈的质感。
沿着他的背影一路往后,路灯接连亮起,撑起一片清晰的视野。
他手里提着一杯印着“快乐柠檬”四字的杯装塑料袋,稍微提了点高度,对黎星川展示。
黎星川惊了:“这家店还开着吗?”
季望澄:“嗯。”
黎星川三两步走过去,接过袋子,里面是一杯柠檬菠萝冻。
以前奶茶均价4块钱的时候,这家店一杯就要十来块,对他来说是难得的奢侈,后来也像p4、翻盖手机一样,逐渐从视线中消失,它们不会说话,退场时没有告别。
“啪。”
吸管扎穿塑封。
“你怎么突然想到买这个。”他说。
季望澄说:“心里烦要喝冰饮料。”
这是黎星川以前为了喝冰汽水编造的歪理。
黎星川问:“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烦?”
季望澄心虚,没有正面回答,转移话题道:“我买了一个鱼缸。”
黎星川:“不会是剪了一半的塑料瓶吧?”
季望澄难得笑了,很浅的气音:“不是。”
两人并肩往前走,黎星川自然而然地开始期待鱼缸的模样,方才那种烦闷,仿佛因为一口冰饮流入喉管,就这么被冻结起来。
他尝到熟悉的味道,回忆排山倒海般袭来。
旧奶茶店用的都是手拉式封口机,往下拉,“咔嗒”一声,印花常常封歪,透明边占了1/3的杯口。
快乐柠檬用自动封口机,放进去自动封,稳稳当当,一点都不会歪。黎星川第一次见到那么新鲜的东西,垫着脚在队伍中张望。季望澄看了眼前面带孩子的父亲,问他“要不要坐到我肩膀上?”,被他回怼。
那天热得受不了,买了一顶白色棒球帽遮阳。
后来白色帽子用久了发黄,奶茶店倒闭,手拉式封口机绝迹。
很多事,比他预想的还要更早发生。
3年前的夏天,中考出成绩后不久,季望澄打电话给他,说明天回来。
黎星川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好觉,第二天一早就去了机场。航班因为天气延误,晚点三四个小时,他没吃早餐,在机场大厅饿得发晕,中央空调又吹得人浑身发冷。
他有很多话要说,他要告诉季望澄自己中考靠得很好,稳上玉城一中实验班,以后他们说不定可以读一个大学;去年夏天种的西瓜苗枯萎了,没能长出西瓜来;机场空调很冷,如果教室能有那么凉就好了……
可等真正见到对方的时候,这些想法被一键清空。
黎星川站在原地,佯装镇定地朝他晃了晃手,仿佛昨晚那个兴奋到无法入睡的人不是自己一样,他隐约明白似乎不能表现得过于热烈,要更从容自持一些。
于是他们很正常地寒暄,滚烫的念头融化在冰饮料里,被酸酸甜甜的味道覆盖;假如有想不清楚的烦恼,都怪夏天让人心烦意乱,与那个人无关。谎言说一百遍成真,再说一百次骗过自己。
高考结束的那天晚上,六月潮热,黎星川打车回家。
车载电台主播轻声慢语地问,第一次陪你做某件事的人,现在还在你身边吗?
出租车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轻声叹息,头转向窗外。黎星川也听到了,没什么特别反应,甚至挺开心,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大约是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