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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纸墨都是同清蘅院拿的罢?我娘出嫁时,金翠珠宝一箱箱一担担地往侯府抬,这排面不知羡煞了多少女子。隻如今那十里红妆早都化作了这侯府里的一花一木,也化作了姨娘这画里的一纸一墨。”
“阿娘心肠好,也不爱同旁人计较,倒是将这府里的人养得越来越贪心了。祖母要抢阿娘给我留的庄子,好放进二妹妹的嫁妆单子里。姨娘便是知晓了,大抵也不当一回事。那庄子是祖母非要塞给二妹妹的,又与你们秋韵堂何干?对不对?”
可凭什么呢?
那是阿娘的东西,只要她不愿意给,祖母凭什么开口要呢?秋韵堂的人又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呢?
容舒望着裴韵,渐渐收了笑。
“姨娘,你说这世道,是不是不该做个良善人?”
裴韵蓦地抬起眼,那双漂亮的眸子竟难得地划过一丝难堪。
住进秋韵堂的这些年,这府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百多口人,没有谁敢对她出言不逊。即便是老夫人与沈氏,都不曾这样令她难堪过。
不是不知道秋韵堂的吃穿用度全是靠着沈氏的嫁妆在支撑,可那又如何?
沈氏难道不知她因何能嫁入容家的?
当初启元太子偏信妖道,乱了国统,各地藩王以“清君侧”之名围攻上京。
整个大胤民不聊生,饿殍遍野。
后来启元太子被宫人毒杀在内廷,嘉佑帝萧衍成了最后的赢家。
隻那时的大胤国库空虚,天灾人祸接连不断,更遑论还有外敌虎视眈眈。
抚恤灾情,需要银子,稳定人心,需要银子,边关战士守住国土,也需要银子。
国库空空如也,这些银子从哪里来?
那时建德帝还未驾崩,嘉佑帝也尚未登基,但底下的谋臣已经列好了一页名单,欲宰几头“肥羊”立威,好让各地富商心甘情愿地上交家产。
沈家是扬州首富,是大胤出了名的豪富,俨然就是那几头“肥羊”之一。
隻沈老爷子惯会审时度势,早早便看穿了局势,在朝廷罗列沈家罪名之前,便向容家递出了姻缘枝。
如此,沈家借容老太爷之手,主动上交了大半家产。
不仅保住了沈家一族,还趁机与容家定下了亲事。
那时的容家,老太爷与容珺尚且健在,二人为嘉佑帝立下不少汗马功劳,整个太原的卫所军户皆视容老太爷为执牛耳者。
嘉佑帝登基后,容家烈火烹油的未来指日可待。
沈家将沈一珍嫁入容家,何尝不是想借着容家的这场从龙之功与烈火烹油的运势谋一个东山再起?
在裴韵看来,沈一珍与三爷的亲事,不过是沈家与容家的一桩生意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然而此时此刻,当容舒说出那样一番话,裴韵骨子里作为世家贵女的骄傲好似被人恶狠狠踩在地上践踏一般。
她出自钟鸣鼎食的裴家,父亲裴珦曾官拜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门生无数,却在建德三十六年,因直谏太子听信妖道佞言,被当时正替父监国的启元太子杖杀于内廷,借此杀一儆百。
裴家因此遭难,男眷发配边疆,女眷被充入教坊司或掖庭。
她也从云端跌落泥潭,十四岁便去了掖庭做女婢。
裴家昔日故旧恐启元太子迁怒,无一人敢对她伸以援手。
直到各地藩王造反,紫禁城大乱,容珣冒险将她救出藏在陋巷里,她才终于离开了掖庭。
后来嘉佑帝登基大赦天下,裴家得以平反,她也脱离了贱籍,被容珣以贵妾之礼抬入了容家。
那时的裴韵若是想,自是可以嫁给旁的人做正头娘子。
然而,她这条命是容珣救的。
从他不顾性命将她从掖庭救出时,她便认定了这个男人。
进了侯府后,虽名义为妾,但这侯府里从无一人敢对她无礼。
容珣待她亦是十年如一日的好。
直到今日,容舒打破清蘅院与秋韵堂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上秋韵堂来打她的脸。
心思玲珑如裴韵,又怎会想不明白容舒今日的来意?
她冷冷道:“大姑娘放心,我会亲自去荷安堂劝老夫人。东郊那庄子,涴儿不会要。她嫁入蒋家,靠的从来不是嫁妆丰厚与否。”
容涴能与蒋家结亲,是因着蒋臻是她爹的学生。
蒋臻从前心慕于她,两家原是要结秦晋之好的。可裴家出事后,他听了长辈的话,选择袖手旁观,冷眼看着她被送入了掖庭。如今一心要让容涴嫁入蒋家做宗妇,也不过是在赎罪。
容舒并不在乎容涴是因何能嫁入蒋家的。
她要的只是裴姨娘这么一句准话。
“如此,我便在此谢过姨娘了。祖母惯来看重姨娘,姨娘在祖母面前说一句可比阿娘说十句管用多了。”
容舒唇角再次扬起了笑靥,她看着裴韵,缓缓道:“我从扬州回来时,阿娘同我说,她与你都是可怜人,让我莫要记恨你。这些年来,阿娘处处给秋韵堂体面。这次,还望姨娘也还阿娘一个体面。”
长安街。
半个时辰前,正当容舒离开清蘅院,疾步前往秋韵堂去的时候,挂着承安侯府木牌的马车已经驶出了麒麟东街,往长安街去。
马车里,常吉把手里的公文递与顾长晋,感叹道:“想不到少夫人在侯府的日子比咱们想的还要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