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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是一封血书。”她咬了咬唇道。
顾长晋面色不变,又问道:“何人写的?”
“是民女写的,不,应当说,是以民女的名义写的。”许鹂儿垂下了眼,“我也不知那人是谁,每次来,他都在我身后压着嗓儿说话,民女……不敢回头望他。就是他同我道,只要我死了,留下那封血书,便能让东厂那位杨公公给阿娘赔命。并且,还能救顾大人一命。那人说,顾大人在长安街遇刺便是那杨公公派人做的,杨公公一日不死,大人您便一日不得安宁。那人还说,顾大人这样的好官不应当死在那群番子手里。”
许鹂儿说到这,便停了下,抬起眼,认真望着顾长晋道:
“我原是答应了的,等那香点完,我便会乖乖自缢。民女贱命一条,若是能给阿娘报仇,还能救大人您的命,那这桩买卖委实是太值了。只是——”
只是当那香一点一点往下燃的时候,她忽然有些舍不得。
舍不得还未给阿娘守灵便死,舍不得还未抱抱她亲手养大的小花猫便死,也舍不得还未再看一眼家门前种的槐树便死。
她被杨荣抓走时,家里的猫儿怀了崽,整日里懒懒的,也不知晓它生下了几个猫崽儿。院子里的槐树是幼时她与爹爹一起种下的,再过几日便要开出一蓬蓬花来了,从前爹爹最爱摘那上头的花送给阿娘与她了。
这一切一切,在驿馆那袅袅檀香里,忽然变得那般鲜活,那般美好。
说来也是奇怪,阿娘闭眼时,她明明心里都了无生念了的,觉得活着还不若早点下去陪阿娘与爹爹。
等真的要死时,她又舍不得去死了。
大抵是因着她是个懦弱的人罢。
许鹂儿眼里冒出了点泪花,道:“大人与夫人可会觉得鹂儿贪生怕死?”
“怎会?你若贪生怕死,当初在北镇抚司早早就认罪了。”容舒一脸正色,郑重道:“你这不是贪生怕死,你只是对你自己的命负责。许姑娘要明白,只要你不想死,没人可以逼着你死。贪生不是件可耻的事,你无愧于这天地,本就要好好地活。别以为脖子一勒,眼睛一闭就能痛痛快快死去,死可难受了。还有啊——”
她缓下声音,用十分笃定的语气道:“顾大人可不会那么容易死,你放心,东厂那什么杨公公,弄不死顾大人。”
好歹是未来的太子殿下,隻可能是杨旭死在他手里,不可能是顾长晋死在杨旭手里。
容舒从来不怀疑顾长晋的能力,若不然,她也不会想借顾长晋的手救下许鹂儿。
闻言,她嘴里的那位顾大人微微侧眸,瞥了瞥她。
这姑娘先前还因着芝麻大点儿的伤疼得满脸白,这会倒是能侃侃而谈了。
很奇怪的,顾长晋心底那点烦躁倏地就散了。
他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唇角,望向窗外。
她倒也没说错,杨旭还没那本事弄死他,而许鹂儿也不该死。没有什么路,是非要用无辜者的血来铺就的。
便是有,那也不是他顾长晋要走的路。
马车一路颠簸,到梧桐巷之时,张妈妈已经领着盈月、盈雀在松思院里侯着了。
容舒进了院子便吩咐道:“把东次间收拾出来给许姑娘住一晚,今个夜里你们都在正屋歇。行了,先带许姑娘去安顿罢,我还有话要与二爷说。”
顾长晋就站在月洞门那并未进院子,听见容舒的话,正要抬起的脚便顿了顿。
容舒走过去,斟酌道:“今日在驿馆行刺许姑娘的黑衣人,身上带了点香气,那香气若妾身没闻错,应当是龙涎香。”
真正的龙涎香十分稀少,多是外藩进贡,市面上极难采买到。
许多勋贵豪族喜欢用龙涎香来彰显其门庭高贵,但实则他们用的龙涎香并不是真正的龙涎香品,而是用沉香与龙脑和着鹅梨汁做成的合香。
在上京,能用得起正品龙涎香的人家十个手指都数得出来。
顾长晋一听便明白容舒的意思。
“确定是龙涎香?”
容舒想了想,颔首道:“妾身对香气很敏感,阿娘那儿曾有一块拳头大的龙涎香,当初妾身学製香时,时常把玩,那人身上的香气虽十分淡,但妾身应当是没闻错的。”
说完怕自己太过托大,又补了句:“郎君隻当是个参考便好,莫要真拿妾身这话做依据。”
顾长晋不置可否,隻点点头道:“夫人今夜也累了,早些回去歇吧。”
等容舒离去,他微微眯起了眼。
龙涎香?
常吉在他身后问道:“主子,可要属下去查一查,上京哪几户人家爱用龙涎香?”
顾长晋摇头:“不必查,这上京城,有些人不用龙涎香,身上也会沾上龙涎香的香气。”
常吉咂摸了好半晌才听明白顾长晋的话,“主子的意思是那人是——”
“嗯,让横平明儿就回来,不必再盯着那人了。”顾长晋说完,望了望天色,又道:“我去趟六邈堂,你先回书房。”
常吉心里一沉,望着顾长晋往六邈堂去的身影,面露忧色。
夫人最不喜主子心慈手软,主子今儿救下许鹂儿,也不知夫人会不会责怪?夫人的手段……
其实今日主子下值的时候便交代过他,等六邈堂的人歇下了,便悄悄去驿馆守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