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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舒垂眼点了点头。
她一点儿也不在意父亲在哪儿过夜,总归阿娘醒来后也不会想见他。
他最好一辈子都不要踏入清蘅院一步。
“盈雀,你跑一趟外院同常吉说一声,我要留在侯府照顾阿娘,让他先回梧桐巷吧。”
盈雀忙应好,她一走,容舒便将头轻轻挨着沈氏。
许久之后,方站起身,神色淡淡地对周嬷嬷道:“嬷嬷,阿娘病着的这段时日,清蘅院由我来管。从今日开始,秋韵堂与荷安堂的一应用度,我们清蘅院不再管。若那边派人来,就让她们来同我说。”
先前孙道平给沈氏施针的时候,周嬷嬷便将沈氏这“病”的因由一五一十地同容舒说了。
两个月多前,父亲吃醉酒,在清蘅院宿了一夜。
容舒回门那日,沈氏的小日子晚了几日,那时沈氏便疑心自己有孕了,想让周嬷嬷去抓药打掉孩子的。
却被周嬷嬷劝住了,说她本就吃了避子药,兴许是操办容舒出嫁的事累着了,这才推迟了月信。
周嬷嬷说这话自是有自己的私心,她一直盼着沈氏能生个男丁,这样她在侯府便能挺直腰杆了。
在周嬷嬷看来,秋韵堂那位能得老夫人和侯爷的欢心,大抵就是因着她生了三房唯一的男丁。
可沈氏打定了主意不给容珣生第二个孩子,见月信迟迟不来,在出府把出喜脉后,便让大夫开了堕子药。
偏偏那日容舒回来侯府,那药她只能倒掉。等到容舒十日后回去顾家,方才重新让人煎了药。
那药吃下去后,沈氏疼了好几日,以为孩子掉了。
“那孩子想要来这世间走一趟,那样一碗虎狼之药下肚,它还不愿意走。”周嬷嬷揩了揩眼角的泪,“可夫人是狠了心不要那孩子,又让老奴去开了一剂更猛烈的药。那药一下去,夫人便疼了一日一夜,今儿一早那血便再也止不住。”
沈氏喝第二碗药时,忍不住落了泪,摸着自己的小腹说对不住。
知道血止不住时,还同周嬷嬷道:“便隻当这孩子舍不得我这娘,要我下去陪它罢。还好昭昭已经出嫁,我也没甚遗憾了。”
周嬷嬷再回想起当初,肠子都要悔青了。
当初她就不该劝,若早早便打了那孩子,夫人大抵就不会有这一遭。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若夫人挺不过,那她也不活了。
只是死之前,她定要到荷安堂与秋韵堂闹一顿,总归大姑娘出嫁了,她也不必顾及甚脸面。
容舒听完前因后果,心里对父亲的厌恶俨然到了极点。
她离开侯府的时候才四岁,祖母摔断了腿,非说是她的缘故,阿娘亲自去秋韵堂找父亲,最后二人大吵了一架。
父亲是个孝子,可从来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
从扬州回来后,她便发现了,阿娘在侯府的日子过得格外难。这府里人人都道,父亲心中只有裴姨娘,当初娶阿娘不过是遵祖父之命。
可既然不喜欢,那为什么还要碰阿娘呢?
他若是个好丈夫,阿娘又何须连灌药两碗虎狼之药也要堕掉那孩子。他醉酒时若是能管住自己,阿娘今日便不会有这次的横祸。
顾长晋不喜她,至少不曾抬个姨娘来打她的脸,也不曾一面儿嫌弃她又一面儿要她身子。
容舒心想,若阿娘真的出事了,她定要让这侯府里的人一日都不得安宁。
从前阿娘为了她,处处退让。
她为了阿娘,也处处隐忍。
到头来,就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吗?
正想着,一阵叩叩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容舒推门出去,便见廊下一位披着秋香色斗篷的妇人微微喘着气,急声道:“昭昭,你娘如何了?大伯母今日去了趟庙里做法事,回来便听底下人说这头出事了,忙过来问问。”
这妇人是容舒的大伯母朱氏。
自从大伯父亡故后,大伯母便孀居在家,隻守着大堂兄过日子。平日里深居简出,鲜少出门,便是出门,也只是去寺庙做法事。
大伯母与阿娘往来虽不多,但容舒与大伯母、大堂兄的关系实则是很好的。
她三岁那年曾在府里迷了路,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大伯母住的沉茵院。
彼时因着老夫人的缘故,这府里的人都将她视作不祥人,她年岁虽小,但心里也能觉察出旁人对自己的喜恶。
误入了大伯母的院子,她心里正惶惶呢,怕得长辈的责骂。
可大伯母一点儿也不介怀,一阵惊讶过后,便抱起了她,温柔道:“这是哪儿来的玉雪团子?”
说着便差丫鬟给她端点心果子,又拿来羊拐给她抓着玩。
大堂兄从学堂回来,还要大堂兄陪她在雪地里堆雪球。
“大郎,这是你大妹妹昭昭儿,难得妹妹来这,你好生陪她玩一会,别整日埋在书房里看书。”
大堂兄容泽是个极温和也极孝顺的人,闻言便应了声好,心无旁骛地陪容舒玩了一下午。
那样冷的天,容舒玩得一身汗,沈氏来接她走时,她还抱着沉茵院的一株老杏树不肯撒手,闹得沈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容舒从扬州回来那日,荷安堂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那一众兄弟姐妹里,大堂兄是第一个走向她,笑着说“昭昭终于回家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