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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出口容舒便顿了顿,她的声音儿可没比他好多少,沙哑得跟得了伤寒似的。
顾长晋转身去桌案给她斟了杯温水,道:“先喝些水。”
容舒的确是渴了,捧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喝,连饮了三杯方作罢,嗓子眼那灼烧般的不适感总算是消停了些。
她看着他干得起皮的薄唇,下意识便道:“你不喝吗?”
待得他也饮下两杯水,又道:“落烟姐还有……张妈妈眼下在何处?”
“落烟姑娘在隔壁厢房里,她中的毒重一些,约莫再等个日方能醒来。至于张妈妈——”顾长晋的声音微微一冷,“椎云将她送到旁的地方去了。”
容舒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张妈妈是不是没醒过来?”
“嗯。她指甲里藏了毒,抓落烟姑娘之时,指甲断裂,她自己便也跟着中毒。她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着这毒,不是因着你。”顾长晋一字一句道。
张妈妈连洋金花与春风散都药不倒,怎会因着她自己研製出来的毒药而昏迷。
她醒不来,大抵还是因着她那一刺。
顾长晋这般说,不过是为了让她心安。
容舒指腹缓缓摩挲着杯沿,笑道:“大人放心,我无事的。若我当时不阻止张妈妈,那死的便是落烟姐与我了。”
她不是想不明白这个理。
隻她伤害的那人是伴了她将近二十年的乳娘,她到底是难过的。
隻这些难过不该成为她愧疚自责的原因。
小姑娘眸光坦荡,也非强颜欢笑,而是真的看得通透。
寻常人头一回伤人或者杀人,总是要沉寂一些时日方能从那阵后怕与愧疚里缓过来,她这点做得很好。
顾长晋提唇笑了笑,“嗯”了声。
“大人是用何借口将我带离沈园的?”
“我同贵府管事说,你们三人受伤是因着有人欲报復于我,这才潜入沈园伺机行凶。”
那老管事见她们三人一人血流不止,两人差点儿中毒身亡,直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哪儿会怀疑顾长晋的话?再加上顾长晋的名声委实太好,自然是他说甚,自然就信甚。
听罢这话,容舒委实是松了口气。
漪澜筑里发生的事,不能叫外头的人知晓了,尤其是不能惊动到沈治。
沈治很快便要从福建回来,容舒还要回去沈园寻找证据,顾长晋这借口正正好。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顾长晋又道:“你若是要回去沈园,须得将身上的余毒都清了。不必怕会耽误时间,查沈治的事,我会帮你。”
“大人不回上京了?”
“我旧伤复发,要在扬州再养一些时日方才能回去上京复命。再者,沈治若当真做了有违礼法,损害大胤利益之事,我作为朝廷命官,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观。”
他的面色的确是不大好。
容舒与他对望须臾,终是颔首道:“多谢大人。”
顾长晋曾为许多陷入绝境而走投无路的百姓翻过案,容舒从不怀疑他的能力,她不会为了避嫌便拒绝他的帮助。
从张妈妈嘴里套出的话足以证明沈治并不清白,前世沈家通敌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至于侯府在这案子里究竟扮演了何种角色,只能从沈治这里下手查探。
沈治此人戒心重,若当真与承安侯府里的人一同密谋通敌叛国之事,他手里定会留下些侯府的罪证,免得日后侯府过河拆桥。
顾长晋见这姑娘垂着眼思忖,一双柳眉越皱越紧,便道:“自从转做盐商后,沈治时常去山东府提盐,每次去都会绕道青州。新近十年,他倒是不再去山东府,而是改道福建,偶尔会去辽东。”
青州、福建、辽东、上京。
容舒总觉得这几个地名隐隐窜成了一条线索,可她一时半会抓不住,总有种就差临门一步就能抓住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
越想越觉头疼,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下意识撑住头,目露痛色。
“容舒。不要逼自己去想,有些线索越想越容易钻牛角尖。”顾长晋双手轻轻抵在她脸颊两侧,抬起她的脸,一字一句道:“先放几日,几日后再回来看,说不得会有茅塞顿开之感。”
他身上总有一种叫人信他的力量。
尤其是,当他郑重与你说话时,那声音里的沉着会令人莫名心安。好似再大再难的事,只要有他在,都会否极泰来的。
容舒望着他乌沉的眸子,心间那火烧般的焦灼仿佛被春雨淋过一般,彻底哑了火。
良久,她笑了下。
“好,我先将身子养好,总归身子不快些好,就算想到线索了,也没得精力去处理。”
小姑娘的声嗓又恢復了一贯的温雅,隻她那苍白的面色实在是太刺目了,方才不该同她提起沈治之事的,顾长晋有些自责。
“再睡会罢,天还未亮,我就在这屋子里守着你,你安心睡。”顾长晋说着便要起身,将幔帐从铜钩里取下,殊料袖摆被人轻轻攥住。
“有一事要劳烦大人一下。”那姑娘道。
顾长晋瞥了瞥她细白的软玉似的指,应了声:“何事?容姑娘但说无妨。”
“我想要沐浴。”
容舒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她这套衣裳还是今日穿的那件,上头沾满了血点。
这些都是张妈妈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