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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十六岁成亲至今,他们已然结发二十多年。
对她递给他的每一口吃食,他好似从来都不怕她会下毒。
屋子里灯火煌煌,将他的面色映衬得格外不好,是久病不愈的人方才会有的面色。
他其实生得十分俊美,曾经的七皇子萧衍美名不曾传出,不过是因着他常年深居简出,鲜少让人瞧见他的真容罢了。
戚甄也是到了大婚那日,他挑开她的盖头之时,方真正瞧清他的模样。
那一夜二人喝的合卺酒里她下了药,他吃下酒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来后,他拿过元帕,割指滴血,对她温和道:“以后不必给我下药,我不会碰你,昨日我本就不打算与你圆房。”
那时的戚甄满心戒备,以为他是恼羞成怒方才那样说。
后来才知晓他说的是真的。
他不爱与人争,也不爱与人抢,便是去太原府就藩,也是两袖清风地去,不像旁的皇子,美婢成群,财帛满车,一路招摇。
太原府离上京不远,隻那一次,他们走走停停,花了将近一个月方到封地。
这一路上,戚甄鲜少与他说话,他好似也不在乎,就那般望着沿途的风光,惬意又自在。
离开上京于他而言,是件赏心乐事。
甚至,萧衍宁愿自己的封地能更远些。以他在宫里不受宠的地位,他本该去更偏远,更落魄些的封地的。
不过是因着娶了她,这才不能随心所欲地去他想去的封地。
太原府这个离上京极近的就藩地,是启元太子为戚甄选的。
一碗参汤饮尽,嘉佑帝望着欲言又止的戚皇后,温声道:“朕幼时常因病痛,不能去文华殿与旁的皇子一同进学。老师知晓后,隔两日便会来玉堂殿给朕授学。”
嘉佑帝口中的“老师”便是眼下正在大理寺狱的老尚书范值。
玉堂殿在西九宫,十分偏僻,离文华殿极远,走这么一遭对年迈的老大人来说委实是桩劳累活。
原先建德帝还劝老尚书不必去,总归他对这病弱儿子没甚期盼,成年后寻个封地打发了便是。
隻老尚书却很坚持,说他来文华殿给诸位皇子授业,自是要一视同仁。
这事戚甄也曾听启元太子提过一句,印象中记得,老尚书隻去了半年的光景,七皇子便又回去文华殿进学了。
“老师在玉堂殿同朕道,人可以藏拙,可以韬光,可以养晦,但不可任性,也不可自暴自弃。不管日后去往何处,遇到何种境地,都不要失却少年人该有的意气与坚韧。”嘉佑帝笑道:“他知朕是因不喜文华殿,故意称病不去进学的。”
戚皇后的心不由得一沉。
嘉佑帝轻咳几声,继续道:“老师没有多少日子了,朕不想让他失望。”
戚皇后抬起眼,定定望着嘉佑帝,夫妻多年,此时此刻她已听明白了,戚家这事已无转圜的余地。
也对,当年她毒杀启元太子的恩情,他萧衍这些年早就还清了。
出了养心殿,戚皇后望了眼这巍峨宫殿,脚步比来时还要沉重。
父亲临死之前,牵着她与兄长的手,要他们兄妹二人好好护着戚家,护着戚氏一族。
可她,再也护不住了。
时间一晃便过去半个月。
时值九月,金桂飘香,橙黄橘绿。
劫后余生的扬州府百姓还沉浸在重阳佳节的热闹里。
九月十三这一日,午时刚过,便有几艘商船缓缓靠了岸。
沈治风尘仆仆地下了船,江管事亲自来接,待他上了马车,便对他一五一十地说了容舒与张妈妈遇袭的事。
沈治一听便拧起眉心,道:“如今情况如何?可抓到那行凶之人?”
“抓到倒是抓到了。”江管事道:“官府里特地来人,说是当初落单的海寇,佯装成大胤的渔民,想要绑走姑娘,好勒索一大笔银子。姑娘如今已是安然无恙,至于张妈妈……”江管事轻轻一叹,“张妈妈受了极重的伤,到这会都不曾醒来。听大夫的意思,张妈妈能不能醒来还是未定之数。”
大夫说话惯来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听这话的意思,张妈妈是再也醒不来了?
沈治眉心皱得更厉害了。
他这趟去福建,差事办得十分不错。水龙王先前给他牵线了一个坲郎国卖火器的商人,这次去福建便是与这人会面,若无意外,明年初便能将那批新型武器送来。
事情办得顺利,张妈妈回去上京自然会在郡主面前美言几句。
如此一来,明年入京他兴许能在少主面前露个面。
隻如今张妈妈这情形,怕是到了明年都醒不来。
再者,张妈妈是在他这里受伤的,也不知郡主会不会迁怒于他。郡主在昭昭身边隻安排了张妈妈,眼下张妈妈昏迷,他还得想个辙往她身边再放个人。
思及此,沈治便道:“姑娘呢?张妈妈不在,姑娘身边可有人伺候?”
江管事道:“老奴原是想给姑娘安排个老嬷嬷,但姑娘说她身边有落烟姑娘,还从辞英巷聘了个女护卫,不需要再往她身边添人了。”
正当沈家的马车往沈园疾驰而去时,容舒刚从三省堂的书房出来。
她与落烟身上的余毒四日前便都清干净了,当日便从屏南街回来沈园。
这几日她与落烟几乎每日都来书房,上回从书房带出的木匣子需要物归原位,外祖父留下来的所有手札也不能再留在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