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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落,容舒心口便是重重一跳,下意识抬手推他。他这会身子正虚弱,而她用了狠劲,隻一下便将他推开了。
容舒捡起地上的木盆,站起身,低下眼睫望着顾长晋。
她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他。
便是那一日,在酒肆的地窖里,他也不曾像现在这般。
容舒一颗心“噗通”“噗通”跳着。
“大人正起着高热,神智大抵有些不清,你方才说的话,我隻当是你烧糊涂说的糊涂话。”她说着停了下,又道:“我再去给大人端些水来,大人隻睡了一个时辰,还是回去床上再歇歇罢。”
说完这话,她也不等顾长晋回话,兀自出了屋。
山间凉风穿枝拂叶徐徐吹来,雀鸟的鸣叫声在山谷里回荡。
容舒搓了搓手臂,十分后悔没将木屋里的油毡布带出来。
那木屋什么都备好了,就是没备水。顾长晋昏倒后,她察觉到他起了高热,想喂他一些水,不想满屋子找了一圈都没寻到半滴水。
既然木屋主人没备水,她猜测这附近定然有水源。翻出个缺口木盆,天一亮便出外寻水去了。走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果真叫她找到了一条小溪流。
这小溪流只有两人宽,从山上蜿蜒而下,溪水淙淙,清澈如镜。
此时容舒望着水里倒映着的那张芙蓉面,想起方才顾长晋望着她的那灼灼逼人的目光,才刚刚缓下的心再次怦怦直跳。
一时心乱如麻。
他说他去了四时苑,那是不是,曾经她以为是幻觉的那声“咽下去”压根儿就不是幻觉,而是他赶来了。
她在漪澜筑中毒的那夜,他曾经喂她吃了一丸药,那时他也是对她说了句“咽下去”。
前世他是不是也喂她吃药了?
隻他到的时候,她早已毒入肺腑,药石罔顾,随后便死在了他怀里。
容舒掬起一捧水,又洗了把脸。
清晨冰冷的溪水令她那颗慌乱的心逐渐冷下,倒映在水里的那双略带茫然的桃花眸也渐渐恢復了平静。
沈家与容家的案子她已经有了眉目,只要一切顺利,几个月后她便能与阿娘离开上京。届时不管是去大同,还是去旁的地方,都是天高海阔的另一番天地。
方才她下意识说的那句没有梦见,便是因着她不想再卷入顾长晋的事里。
前世她与他的过往,她早已放下。
就像在地窖里她对他说的那样,他喜没喜欢过她都已经不重要了。
容舒打好水便准备往回走,行了几步,她脚步骤然一顿。
方才顾长晋说,他先去了扬州查舅舅,之后又去了宛平县。九月八日,她在四时苑吃下那杯毒酒时,顾长晋就在宛平县。
宛平县在顺天府辖下,离上京不过两个时辰的车程,承安侯府有一人的庄子就在宛平县。
容舒眼皮重重一跳,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脚下的步伐骤然加快,快到那木屋时,抬眼瞥见倚在门边的那道身影,她的脚步却再次顿住。
只见浓密的树影里,男人长身玉立地立在那,眉眼间好似恢復了从前的沉静,又成了容舒熟悉的那个克己复礼的顾长晋。
容舒心里不知为何竟觉松了口气。
她快步朝他行去,道:“顾大人,你在梦里去了宛平县。你可记得,你去的是宛平县的何处?”
她离去时说着那是他起了高热说的糊涂话,可如今她问的这话又分明是知晓他做的梦,从来就不仅仅是梦。
顾长晋静静望着她,半晌,温声道:“是宛平县的一处庄子,那庄子就在你大伯母名下。”
木盆里的溪水轻轻晃荡了一下。
容舒抿了抿唇,果真是大伯母吗?
那个会在沉茵院给她做好吃的蒸酥酪,让大堂兄陪她堆雪,永远不争不抢、眉眼含笑的大伯母吗?
容舒垂下眼。
今岁的四月,状元胡同仕子暴动那一日,阿娘曾经提过一嘴,说大伯母庄子上的庄头十分不妥,对庄子上的事一问三不知的,一看便知是偷奸耍滑。
如今想想,不是那庄头偷奸耍滑,而是那人从头到尾就不是庄头。
阿娘心心念念想着替大伯母换个庄头,可大伯母呢?大伯母前世可是眼睁睁看着阿娘被流放的。
思忖间,手上忽然一轻。
顾长晋单手托起她手里的木盆,另一隻手缓缓贴上她脸颊,用指腹擦去她颊边的水珠,低声道:“别担心,许多事还未发生,也还来得及。”
他的手指很凉,指腹带着薄茧,擦过她脸颊时,有些痒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温柔。
四野寂静,密林深处飞鸟啼叫的声音将这片小山谷衬得愈发静谧。
容舒“嗯”了声,轻轻别开脸,往后一退。
乌黑柔软的发从他手背轻轻划过,指尖的软玉温香也瞬间消散,顾长晋垂下手。
二人沉默间,一道雀跃的声音突兀响起。
“姑娘!”
容舒偏头,循声望去,眼睛霎时一亮,道:“落烟姐!”
落烟身后还跟着柳萍和常吉,三人瞧着有些狼狈,身上俱都带了伤,但好在并不严重。
“你们怎么找到我们的?”容舒上前搀住落烟,好奇道。
落烟仔仔细细看了容舒一眼,见她安然无恙,连根头髮丝都伤着,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