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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舒始终不解,父亲为何始终不愿意放阿娘离去?前世如此,这一世亦是如此。
是因着他知晓大伯父的毒是舅舅下的,是以要阿娘为舅舅赎罪,还是因着旁的缘故?
“父亲可是恨上阿娘了?当初正是为了给阿娘送嫁妆,舅舅才会留在承安侯府,伺机给大伯父下毒。”容舒盯着容珣布满血丝的眼,道:“父亲可是因着怨恨阿娘,这才不愿意同阿娘和离?”
雪沫子随风沾在脸庞上,容珣狠狠搓了一把脸。
不过半日,他身上那股文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颓丧与茫然。
“我不恨她。”他道:“若要恨她,岂不是连我自己也要恨了?是我娶了她,也是我当初带沈治去看长兄。”
话音停了片刻,容珣接着道:“大嫂与大郎恨我是应该的。”
“长兄不会恨父亲。方才长兄背大伯母回去沉茵院时,让我同父亲说,他们大房愿意分家,还望父亲为容家留下一条退路。”
泽哥儿不恨他?
雪花窸窸窣窣地落下。
容珣抬起头,茫然地望着那片暗沉的天幕。
父亲与长兄拿命相拚才挣下一个爵位,如今这爵位要在他手里弄丢吗?
想起父亲劝他与珍娘成亲时,对容家未来那充满期盼的目光,容珣一颗心在这大雪纷飞的冬日里直直下沉。
“我娶你娘时十分不甘愿,可是现在要我与她和离,我更加不甘愿。”容珣抬手挥去落在他面上的雪霰,“我知她不喜我,但无妨,只要她冠着我的姓,这一辈子我们都是夫妻,来世我们依旧可以做夫妻。昭昭,我不会与你娘和离。”
容舒也不惊讶,隻平静道:“明儿我依旧会去顺天府,若是不能去给这份和离书盖上官印,那我便会去状告父亲宠妾灭妻,恳请顺天府尹判你与阿娘义绝。”
容珣垂下眼睫与她对视。
她目光平静,不避不闪,眸子里没有怨恨,也没有仇视,唯有决绝的不管不顾的坚定。
宠妾灭妻……
容珣从不曾想过他竟然有被自己的长女威胁的一日。
“父亲这么多年来都拎不清轻重,难道这一次就不能拎清一回,做一个有担当的承安侯,当断则断,当舍则舍?你凭什么不愿?你可曾做过一回好丈夫好父亲?没有!阿娘不欠你,我也不欠你。凭什么我们不能离开这个带不来半点欢愉的地方?今日我没有将证据送往大理寺,而是给你们、给容家时间做决断,生恩已还!父亲若是不愿,可以,明儿我们在顺天府对簿公堂罢,总归承安侯宠妾灭妻的事在上京无人不知,也不差这么一桩笑谈。”
实在不愿再听容珣自私透顶的话,容舒说罢这话便转身离去。
望着她被大雪淹没的身影,容珣捏紧手里的和离书,巨大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
细白的雪绒越刮越大,容舒拢紧了身上的斗篷,深一脚浅一脚地往清蘅院去。
今夜的承安侯府格外的静,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将这世间衬得愈发的静谧。
行至半路,身后一道身影缓缓靠近,下一瞬,一把绣着青竹的油纸伞撑在她头顶。
容舒脚步一缓,侧头望着容泽,轻声唤了声:“阿兄。”
容泽温和地“嗯”了声。
二人一路无言,到清蘅院时,容舒到底是忍不住问道:“大伯母可还好?”
容泽轻轻一转,将伞面上的雪霰甩落,笑着道:“阿娘无事,多年的心结放下,她说她今儿总算能睡个安稳觉了。”
容舒“嗯”了声。
容泽垂眸望她一眼,又道:“昭昭做得很好。”
容舒抬起眼。
来承安侯府之前,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会遭到这里所有人的谩骂与怨恨。是以,她始终是平静的,不曾让自己的心绪乱过半分。
可此时容泽一句“昭昭做得很好”竟叫她瞬时红了眼眶。
“今日若不是你来,阿娘兴许永远都不知父亲被害的真相,届时被沈治继续利用,还不知要犯下多少错。阿娘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报仇,还有为了我的前程。”容泽道:“说到底,我也有错。当初我能进国子监便是戚家帮的忙,那时我便该察觉到蹊跷。”
“阿兄没有错。”容舒打断他,道:“若是阿兄有错,那我也有错,我在扬州府住了那么久,早该察觉到舅舅的不妥。”
上一辈的恩怨本就不该延续到下一辈,而他们也不该为父辈的过错而自责。
容泽清秀的眉眼缓缓舒展开,颔首道:“昭昭说得对,我们都没有错。”
天光被漫天的风雪切割得愈发昏暗,容舒站在廊下,望着容泽离去的背影,缓缓眨了眨眼,逼回眼底的泪意。
夜里容舒给沈一珍回信,忽然听盈雀匆匆进来道:“姑娘,侯爷在外头等着。”
容舒垂下眼,将羊毫放入笔洗里洗净,挂好,这才披上斗篷走了出去。
廊下灯色朦胧,容珣俊雅的脸好似半日间便苍老了许多岁。
“昭昭,这和离文书,明儿你便拿去盖官印罢。”容珣低声道:“等见到你娘了,便同她道,从前种种,皆是我之过,如今解怨释结,让她勿念。”
容舒接过,张了张唇,想问容珣为何又改了主意。
可转念一想,知晓原因又有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