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节
温廷舜感受到她的动作,起初身?体微微僵滞,但他没?有?阻拦的动作,任着温廷安走近,任着她在他脸上触碰,任何她对他上下其手。
雨一直还在下,但伞翼之?下的气氛,已经发生了翻天地府的变化。
温廷安一错不错地凝视着温廷舜,问:“为何要挟持赵瓒之?,同完颜宗武谈判?九斋里的计划并没?有?这一环,你明明可以不将自己置入这般大危险之?中的。”
“后来,你为何要答应赵瓒之?,将元祐三炷的地契给他?还给他准备了一匹逃跑的快马?”
“你救走魏耷他们,跟阮掌舍回合以后,明明可以不用回来,为何你还要回来?”
温廷舜撑着竹骨伞的脉腕,清浅地泛散着一层铁青之?色,是?因力道过紧所?致,他先是?陷入了短瞬地沉默之?中,这并不是?避而不答的意思?,而是?他在斟酌着话辞,他想说一些心里话,但又?怕这些话,会吓退近前?的人儿。本来,郁清与甫桑争先向他请缨,让他们来救温廷安,但被他断然否决了,她的命,他要亲自救,交付予任何一个人,他都是?不太放心,哪怕是?跟随他十多年?的亲信都不行。
温廷舜承认自己攒藏有?一丝私心。
他匀顺了一口凉气,朝着温廷安走近了些许,两人之?间的距离,从最初的两尺,变成了一尺,最后,又?变成了半尺。
温廷安没?有?后撤,她看着少年?一步一步地走近。
她一直在等待着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温廷安。”少年?先是?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这一回,他没?再客套性质地称呼她为长兄。
或许,从在这一刻开始,在温廷舜心目之?中,温廷安不再是?他的兄长,而是?把她放在了一个特殊的位置上。
温廷舜轻唤她的名字, 温廷安亦是下意识应下一声,冥冥之中,她预感温廷舜要说什么, 但她不能确定他要说的事, 与她预想之中的事情是否一致。远空是连篇累牍的群山, 一片皑皑的黛青之色,近处是盘根错节的山道,一片湿漉的石灰之色,她唯一能感受到?的, 就是那?浓密雨丝,接连不辍地叩撞于伞翼与竹骨等处,响声既是温柔醇和, 且缠绵悱恻, 其声,如蚕食桑叶, 如石击深潭,如风敲竹烟, 温廷安殊觉,自己的心跳被少年的话辞,一寸一寸地,温吞地, 润物细无声地, 蚕食掉。
温廷舜他,到底是想说什么?
他离她近在咫尺,也?正因为他走得极近, 她适才发?觉他身量是极为峻挺修直的,她的个头, 仅挨着他喉结下方的位置,他走得这?般前,她不得不抬起?眸子望着他。随着少年的迫前,与之携来的是扑面而来的巨大压迫感,她下意识想要后撤数步,但他适时抽出空暇的一只手掌,隔着一层薄软的袖袂,不轻不重?摁住她的手腕,阻住她朝后退撤的动作。
这?也?令温廷安下意识停止动弹,彼此真的靠得太近,甚至,她都能听到?他的呼吸,少年的气息是如此具有侵略性,像旷野之上一株野蛮生长的藤蔓,不断在她周身处安营扎寨。她的身影纤小玲珑,盛装在少年的身影之中,两道身影合二为一,晌晴之下的暾光,裹卷斜风与天?青色的雨,倾洒在这两道身影之中。
气氛静谧无声,温廷安的耳根与双颊,没?来由蘸染一丝局促的绯色,她缓缓垂下了眸,她能感受到?,少年手掌处带着横七竖八的伤,掌腹一侧覆有一层薄薄的剑趼,这?是极为粗粝的触感,以前她也?是感知过的,在元夕夜里,他端坐在桌案前,近前是一盒绸布雕饰的妆奁,他执起?胭脂水粉,为她摹明妆、点绛唇,少年的手指时不时会蹭过她面容处的肌肤,自那?时起?,她便是能够明晰地感受到?,他手掌处的粗粝质感,她并不如预想那?般排斥,这?像是什么呢?像是柴,一不小心邂逅红磷,便能繁衍花火。
此番此景,当温廷安被温廷舜牵住手腕的时刻,这?是温软与粗粝之间的碰撞,她心里掠过了浓重?的悸颤,略微忐忑,但面上并不显山露水,抬起?视线,淡着眸色,朝着少年望去,晌久,听他哑声说:“温廷安,从入九斋的那?一刻起?,没?有什么,会比你的命更重?要。”
谅是阴曹来索命,也?需经他首准。故此,当看到?温廷安被赵瓒之胁迫之时,温廷舜心中只剩下一个坚执的心念,那?便是,他绝对不能失去她。
温廷舜这?一番话算是说得很明晰了,温廷安听了这?番话,眸色掠起?了一阵淼淼涟漪,她听不到?雨声,听不到?远处风起?云涌的刀戈之声,也?听不到?伞翼之外?的任何?声音,世间的声音皆在此刻消弭,万物静默如迷,她唯一能听到?的,是少年的吐息,还有他的话辞。
她默了一默,并不说话。温廷舜说这?番话有些过于直白,也?很突然,她是没?做足任何?准备的,她不知当如何?回应。
当初,她只是想质询,温廷舜为何?将?元祐三州的地契给赵瓒之,为何?要准备鬃马给他逃生,她搞不明白他做这?一切的契机,毕竟,像他这?般明事理的人,大计将?成,便是不可能因为任何?人的阻挠,而功亏一篑。
为了一个人,就放弃所?有,这?不符合原书当中温廷舜的行事作风。
温廷安其实是觉知到?,此处有一些地方不太对劲。
这?个未来的大反派,不当是会说出诸如『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你的性命更重?要』这?等话,这?不是肉麻不肉麻的问题,而是人设的问题。素来矜冷、肃峻、铁血、杀伐的一个人,畴昔原主戕害他无数次,欲陷他于不义,二人之间早已生出仇隙,他巴不得让原主死,原主的结局亦是极为惨凄的,被扒皮抽筋做成人骨灯笼,殉首于城楼池堞之中。
温廷安穿到?这?个世界,唯一的祈盼便是,不做死,切忌触碰温廷舜的逆鳞,以能苟全己身。她一直都为这?位大反派步入正道而感到?宽慰,没?成想,在目下的光景之中,这?个剧情的走向,似乎有一些不太妙。
以温廷舜的人设,其在行事作风之上,应该继续保持喋血矜冷之风格,但他此番为了长兄,放走了赵瓒之。
他放走赵瓒之的动机,是为了保住长兄的命。
乍听之下,是合情合理,但温廷安直觉不对劲,虽说她现下没?再做妖,但她在温廷舜心目之中的地位,应当是还达不到?可让对方抛弃一切的水准。
温廷舜一定是还有旁的筹谋,之所?以选择将?她救下,不过是他筹谋之中的一环罢了。
嗯,目下看来,肯定是这?样?的。
温廷安如此蕴藉自己,便是面不改色地撇开温廷舜的话题,说:“你将?元祐三州的地契交付出去,并且还给赵瓒之准备了一匹快马,应当是权宜之计罢?”
温廷舜眸底一片寂寥,瞳色黯了一黯,他觉得温廷安真当是一块榆木,他已经将?话说得如此明显,这?是坦白局,但她装傻充愣,不接他的话茬,而是选择另起?炉灶。
温廷安她,究竟是在躲避什么?
噢,是了,她是女扮男装,一直是以男儿身的身份示人,但他一直是以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目光看待她,可温廷安一直以为,他还没?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甫思及此,温廷舜薄唇寥寥地牵起?了削薄的唇角,半垂下了邃眸,俯视着温廷安,夹翘鸦黑的睫羽投落下一片浓翳的深影,半掩住了他的面容——时局实在是特殊,他不便将?她迫得太紧。
不知为何?,他这?一副样?子,落入温廷安眼中的时候,她竟是觉得少年,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