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节
到了下午,他忽然?开口:“阿黎,我?什么时候能?回家?”
“医生说多住一段时间比较好,等?身体更好,情绪更好的时候。”
燕羽垂眸想了下,看看自?己的手指,喃喃:“我?四天?没弹琵琶了。”
黎里当时正坐在病床边写卷子,听言,手里的笔停了一下:“徐医生给你爸妈提过,琵琶,或许也是你的刺激源……”
燕羽很轻地抠了下被单:“嗯?”
“燕羽,你没有?想过……”
“不想。”他说,“我?不会考虑,你也没必要讲。”
黎里吸一口气,没讲话,握着笔看卷子。纸面的白?光反射得有?些刺眼。
“燕羽,我?希望你活下去。”
“没有?琵琶,我?活不下去。”
她换种说法:“那,如果说停下来,三四年。我?们把病治好……”
“不可能?,也停不下来。”他忽然?打断,像是生气了,盯着她,“琵琶就是我?的另一个世界。因为我?能?活在那里,我?才能?勉强在这个世界存活。你让我?跟个空壳子一样活三四年,不可能?。我?也绝对不允许技术下降。”
“可这圈子里的人和事一直在刺激你,伤害你,命没了什么都没了!”黎里一口气说完,又轻声劝,“哪怕下降一点、落后一点没关系的。燕羽,赶得上来的,你已经很好了。”
“有?关系!”他望住她,眼中一瞬含了泪水,疾速的嗓音里竟透出一丝凄楚,“黎里,我?这一生都跟琵琶相连,从小到大,我?不游乐不玩手机不虚度光阴,不管冬天?多冷,夏天?多热,我?一直在练,从不停下。一个转弦片段,我?能?练几千遍;外?头都说我?轮指厉害。他们不知?道光是一个小指轮,我?练成千上万遍。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别人枯燥了,放弃了。只有?我?,”他说到此处,眼睛通红,狠烈中全是泪,“为了突破瓶颈,我?一直练、一直练,琵琶换了无数根弦,假指甲断了无数片,也不停。你也以为现在这些是我?天?生就有?、是上天?本来就给我?的吗?不是。是我?自?己一点一点用无数时间争取来的。黎里,我?不可能?放,”他狠狠咬牙,有?着平日里少见的偏执和疯狂,“绝对不可能?放。技艺这条路上,比上不去更痛苦的是掉落下来。见过高山,就再也看不下去土丘。”
黎里望着他,一瞬泪流满面。
忽想起谢菡有?次说他柔软,呵,怎么可能??只有?她知?道,他这人意志力?强到吓人、目标坚定得可怕。是啊,能?到他这种程度的人,怎么可能?软弱呢?
国乐最讲神?韵。他要是没气性,没骨气,不会取得如今成就,也奏不出那样神?韵精绝的曲子。
是啊,他骨子里怎么可能?是个无所谓的弱者??他要是真柔软如沙地一样,伤痕早就愈合了。
偏偏他不是,偏偏他宁折不弯,偏偏那些加之在他身上的伤,跟他刻在皮肤上的割痕一样,一道一道,他含着血和泪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麻痹着说不在乎,不去看,可全支离破碎地嵌刻在那里。
黎里都明白?,她懂他,她理解他的一切痛苦、梦想、坚持、挣扎、凄恨与悲哀。但当下这一瞬间,她快承受不了。她发现她原来没那么强硬,不能?负担承受所有?的苦难。
她泪落下来,问:“那我?呢?”
燕羽深深望着她,泪水弥漫上眼眶,轻漾着,说:“你是一样的巫山,我?见过你,这一生眼里就不会放得下别的人。”
他说:“黎里,我?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到我?死为止。”
黎里轻声:“那我?宁愿你不喜欢我?,不要随便就死。”
许是太?意外?这句话,燕羽没能?做出反应。空虚的光横亘在两人之间,病房里很安静。
良久,他泪落下,很轻地摇了摇头。
……
又是一个靠镇定剂沉睡的夜。医生说,他今晚不会再醒,让黎里回家好好休息。
黎里舍不得,在病房里守了许久。直至夜里,才垮着肩膀回到小屋。推门进去,磁吸墙上贴着许多便签,他们日常的留言记录在上面。
她呆望了会儿?,绕过拐角,愣住。书桌上放着两个朱红色的首饰盒,一只小绵羊,一束红玫瑰在灯光下鲜艳地绽放。虽已过了几天?,花仍很精神?。
她轻抚着玫瑰花瓣,低头嗅了嗅,很香。花间夹着一张卡片纸,折开,燕羽的字迹在上边:
“和你分开两个小时了,好想你。”
chapter 103
燕羽醒来时, 有些头疼胸闷,睡了?太久,脑子昏沉了。他眯眼望向窗子, 快中午了?, 天光很亮。空中一层极淡的蓝, 聊胜于无。
“你醒了??”
燕羽回头,黎里蜷坐一旁椅子里,书本?垫在?膝盖上?,在?做卷子。
她眼圈下有淡淡青色,但精神还行,脖子上?戴着他送的项链,很简约的款式。一枚闪耀的钻石,隐嵌在玫瑰金托里。他盯着看。
她摸了?下,微笑:“我?戴着好看吗?”
燕羽点头。
“今天要干活, 手镯就?先不戴了?。”黎里把书本?卷子和笔放上?床头柜,从柜里拿出袋子, 里头装着从家里带来的洗漱用?品,“洗澡洗头, 刮个胡子, 好不好?”
燕羽摸摸下巴,确实?冒出来了?。他撑坐起身, 头有些晕, 黎里上?前扶他,将床头摇起来。
“黎里, 想喝水。”
她递来水杯:“我?告诉你妈妈了?, 他们明天来帝洲。”
燕羽看她一眼,她说:“虽然你说不想让他们知道, 但……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他们。”
他没太多异议:“好吧。”他喝完水,道:“黎里,我?想选你当我?的家人。”
“我?不已经是?你家人了?吗?”
燕羽看着她,眼角很浅地弯了?下,住院以来第一次。
“走?吧。”黎里搀住他。他体力不济,脚有些软;她撑着他,把他扶去卫生间,坐在?里头的椅子上?。
他自己慢慢脱掉衣服,脸有点红。
黎里还从没见过他洗澡,也不太好意思,眼神躲闪地拿喷头给他淋水。他自己涂香皂,安静而认真地四处揉揉搓搓。
他动作有点慢,她没忍住帮他摸摸,碰到他肚皮,他缩了?下,低声;“有点痒。”
“不碰你了?。”她专注拿喷头,喷湿他的发。燕羽拿洗发水打了?泡,低头搓搓,像一只?大?狗。末了?,水量开到最大?,满头满身的泡沫随着水流冲刷进下水道。毛巾擦干,胡须剃掉,一身清爽。
燕羽回到病床上?又躺了?会?儿,黎里去食堂买来鸡汤和米饭。他吃得很慢,但这?次勉强吃掉一半。吃完人像是?累了?,又看着窗外发呆。
黎里低背着课文,让他自己静处半小时后?,问?他要不要午休,他说:“我?想去楼下走?走?。”
“今天有点凉诶,再说,你有力气吗?”
“有的,陪我?走?走?吧。”
……
春天的帝洲,尚未回暖。刚过中午,住院楼后?的小花园里空无一人,几株白樱花静静开着。
燕羽拉着黎里的手,缓缓从树下走?过,抬头望了?眼,樱花繁盛,天空微蓝。
“坐会?儿吧。”黎里牵他坐在?长椅上?,风吹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