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她只是不甘心。指针拨回三年前,她也是骑着车从坡道上冲下来的人,蒙住眼睛,双手脱把,一共八百米,敢骑就算本事。她没告诉仁王,单靠双脚摩擦减速是没有用的,车子在终点碰到小石块,没控制好飞了出去。她跌在地上,一双膝盖摔得鲜血淋漓,结的痂大半年才蜕皮。医务室的老师一边批评她一边给她上药,她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晚上室友慰问她,摸黑煮泡面,结果她们和泡面都被教导主任一锅端了。
这未经开化的野蛮作风在名门立海是不管用了,她也不可能揪着宫崎的领子和他打一架,虽然她的确有这个冲动。早川抓起手边的a4纸,团成一团,然后又展开。宫崎饶有兴致盯着她的动作,但也只是盯着,一句话都不说。那目光如有实质,胶水一样缠在她的指尖,挣不开、甩不脱。
“难道学长您就不是为了自己吗?学生会要是有那么值得您自我牺牲,接到内部举报电话的时候,你该下手查小林了!何必等到我把事情捅到台面上?您到好,借力打力,先捞一个秉公执法的名声,然后再把我压下去,重新制造均势,一碗水端平!您会不知道学生会的问题在哪里?机构叠床架屋,主席团内部分离,一道文件要过无数手续,别的不会,就会开会!一周一次的会,浪费时间浪费纸,明明线上就能解决的问题,偏偏要搬到会议室里来说!”
话说出口,早川自己都懵了。原本何至于此啊,认个错就好,反正这里只有两个人,反正她原本就是“不成熟的后辈”。可就像那天在会议桌上突然攻击小林一样,她突然不想忍了。
宫崎的脸一半藏在阴影里,欲言又止。他的沉默令她忐忑不安,但也反过来助长了她的勇气。横竖是完了,她心想,我发牢骚就要发个痛快——
“‘为了学生会的利益’,那什么叫学生会的利益?你们根本不在乎事实,今天是这样,”她顿了顿,干脆一了百了,戳破了自己和宫崎之间最后一层窗户纸,“三年前也是这样!”
宫崎终于开口了:“三年前怎么了?”
“那天校际交流平台开会,学长在会议室门口,应该也听见了吧。三年前,高等部,有个早川明理的女生,因为一个男的,自杀了。”早川想起那时围绕姐姐的流言,纷纷扰扰,其实与今天bbs上的议论别无二致,“学长是最要体面的吧?我今天就告诉您,学生会做过多少不体面的事情!”
早川终于走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没按往常的路回家,却坐上了停在街边的公交车。玻璃窗外的街景晃晃悠悠地后退,像是没什么内容的实验电影,挺无聊的。她把窗开到最大,眼睛睁着,眨也不眨。过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在红绿灯边上看见了宫崎。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才在办公室,她横下心来,把三年前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跌宕起伏的故事经由四壁反射回耳朵,心中竟然涌起报复的快意。然而这份快感同时让她觉得恶心,因为她能做的不是为姐姐翻案——事实上也无案可翻——只是把往事摆上台面,以此威胁宫崎,告诉他,自己清楚学生会那份厚厚的“家底”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然而,多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宫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震惊。办公室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早川的目光逼近他的脸,发现他居然在笑。嘴角微动,仿佛嘲笑自己似的。
她一把揪住他的领子,以至于忘记用敬语:“你笑什么?”
他瞥了一眼她颤抖不已的手,那眼神重若千钧,沉甸甸地压下来,她突然奇迹般地不抖了。于是将他领子揪得更紧,扬声道:“你再笑试试?”
“我在想,”他的声音很从容,只在深处听得一点被扼住的沙哑,“只跟我说多没意思,你大可以把这件事情写出来,又是舆论力量,又是学生会丑闻,又是师生恋情,又是心理疾病,多好的题材。你们宣传部不是就喜欢冲突吗?”
“哈?”血液直冲太阳穴,耳边“嗡”的一声。早川扔了他的领子,深吸一口气:“我尊称您一声学长——”
宫崎理了理领带:“没那个必要。”
早川第一回见宫崎就是在这个办公室。他用略带责怪的温柔目光看着她,先是指导她如何使用订书钉,后是猜测她写稿前有所考虑,但却不太周全。那声音带着特殊的磁性,每一个尾音都微微扬起,仿佛哄骗,又像劝说。相识一年,宫崎从来滴水不漏、师出有名,行事风格如同身上笔挺的衬衫,让人讨厌归讨厌,却挑不出错来。
今天不一样。可能是海原祭之前她气焰太盛,把他的体面伪装燎去了一层。会议室里他的说话风格就斩钉截铁,不留情面,听她讲完姐姐的事后,更是夹枪带棒,连“你们宣传部”这样的话都来了。
这不正常。她打量着他被自己揉皱的衬衫领口,她和他说了那么多次话,台面上、私下里,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直接找到爆发的机会,因为他永远不会给别人机会。
像是潮水褪去露出湿漉漉的沙滩,盛怒过后,异样的感觉终于泛上来。此时,仿佛终于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宫崎开口了:
“你姐姐出事的时候,我在立海大附中读国三。虽然很抱歉,但我还是要说,她和荒木老师的事情,十有八九是真的。”
“因为,我就是那件事情的目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