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哗。
大雨瓢泼而下,将整个奉都笼罩在水色之中。
段折锋站在屋檐下避雨,抬起手感受了一下掌心沁凉,黑色袍袖湿了两分。
随着一股清明之意,从冥冥之中传来,他眼前突然有了细微的光亮。
外出时,他的双眼上总是蒙着一层黑色丝绸,此时他睁开双眼,能透过丝绸朦胧感受到外界景象。
他的视觉……正在慢慢回归。
雨幕之中,江辞月从长街另一边走过来,手中举着一把青色的油纸伞,整齐熨帖的衣袖在水色里氤氲。
这一幕如果在画里,应该会叫做《仙人雨行图》。
江辞月是修行中人,不惧雨雪,但是却担心段折锋着了凉,于是刚才去买了一把伞,匆忙又回来找人。
他看见段折锋衣袖都湿了,就蹙了眉,低声说:“抱歉,我来迟了。”
段折锋说:“你从来不迟,我们继续走吧。”
江辞月打着伞先走一步,另一只手握住了段折锋的,说:“你跟我来。”
其实段折锋这时已经勉强能看见路,但他没有说话,静静走在江辞月身边,两人一伞在大雨中漫步穿行。
街道两旁的景色,不知不觉在大雨中朦胧了。
他们离开奉都之后,沿路前往城外不远处的忠义祠,大雨仍未停歇。
忠义祠建在半山中,山路崎岖难行,江辞月不知不觉中离段折锋越来越近,侧耳就能为他提醒前面的坎坷,怕他一不留神会摔了。
段折锋不动声色,由江辞月牵着,很快来到忠义祠的大门后,终于有了屋檐的遮蔽,可以不用再淋雨。
这时,段折锋还只是衣襟下摆半湿着,而江辞月却是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一向整齐的长发贴在后背上,还在滴着水。
“有人在吗?”
江辞月礼貌地问了一句,将伞具收起放在墙角,推开了忠义祠的大门。
殿堂内安静而庄严,正面的大将军像眉目威严,身旁有一位巾帼夫人像,则悲悯地低头看向门口的两人。
江辞月上前走去,见到大将军像下写着名讳,心中略微吃惊,回头看了一眼段折锋——忠义祠当中供奉的二人正是段折锋已故的父母,而其背后的墙面上则密密麻麻,又刻满了剩余阵亡的烈士。
江辞月并未多话,先从旁边拿起三支香,手指轻搓点燃后,肃立鞠躬,将香插进了满布香灰的香炉中。
作罢这些礼仪,他觉得心中灵感一动,似有一缕功德从那三支香中升起,冥冥中汇入了段府的气运中。
天地在雾蒙蒙的雨中朦胧,但段折锋眼前却有三点微小的暖红色光芒,那是刚点燃的香火在他眼前留下痕迹。
他依稀可以分辨出江辞月的身影。
前世他在黑暗中度过了十多年,恢复光明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江辞月脸上关心的神情。
这个人是他前半生漫漫长夜里,仅有的一星灯火。
此时,江辞月走了过来问:“你要找的人就在忠义祠中么?我看这里没有别人了。”
他们是来这里找人的。
段折锋回过神来,淡淡道:“或许不敢贸然接近生人吧。”便也摸索着低头取了三支香,伸手上前去。
“小心。”江辞月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他,帮他点上香火。
又三炷香升起之后,室内似乎多了些烟火气。
须臾,从忠义祠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对毛发皆白的老妇人结伴走了进来,颤颤巍巍地上前来敬了香,然后回头望向段折锋,慈眉善目地问:“小公子看起来很眼熟,是不是段家少爷呀?”
段折锋点头道:“不错,我来祭拜父母。”
两位老妇人闻言肃穆,分别向段折锋拜了一次,说:“我们两个早年家住在段府隔壁,也曾经受过先夫人的恩惠,可惜当时年幼力微,不能在段家危难的时刻相助,眼睁睁看着小公子落入了贼人的手中,自觉非常惭愧,所以这些年来就结庐住在忠义祠旁,不时来打扫,为恩公夫妇守护祠堂。”
段折锋不闪不避,受了两位老人的一拜,接着回以一拜,道:“二位高义。”
——两个看起来年近七旬的老太太,怎么会说年幼的时候受过段折锋父母的恩惠呢?
江辞月心中一动,双眼运起法力向老妇人看去。
在法力笼罩之下,他清晰看见了两个老太太手臂上羽毛密布,身后各自有一条剪刀似的尾巴,特征十分好认。
这是两只燕子精!
显然也不是“家住段府隔壁”,兴许就是当年曾经筑巢在段府的屋檐下,得以遮风避雨,或许还有一饭之恩。
算一下时间,燕子寿命至多不过十年,确实应该垂垂老矣了,难得它们能一直记得段家的恩德。
两位老太太见了段折锋十分高兴,连带着看江辞月也很顺目,慈祥地说:“外面雨下得大了,俊后生赶紧去换一身衣服吧。这祠堂后面就有厢房,我去给你们寻两套干净衣裳来。”
江辞月看过其真身之后,知道燕子精没有害过人,便礼貌地说:“多谢二位了。”
然后他很自然地牵起段折锋,提醒道:“小心前面门槛。”
两人绕过前堂,找到后面一间破旧的厢房。
这里兴许被很多流浪汉、行脚商暂时居住过,看得出来经常居住,但是也被两位老人打扫得相当干净。受过这些小恩小惠的人未必会一直记得,但多数都会在祠堂中敬一炷香,那便又是段府的几分功德了。
一会儿,老太太送来了两件干净衣裳。
江辞月关上厢房门,将自己湿掉的衣服一件件褪去——因为知道段折锋看不见,因此也没有觉得要避忌,只背对着他,想着尽快换掉湿衣服。
少年人虽然总是稳重沉着、不苟言笑的模样,但这具年轻的身体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褪下中衣,白皙的肩背一寸寸流露,常年锻炼留下弧度刚好饱满的筋骨;更衣时回过头,形状姣好的下颔上,刚好贴着一缕不够稳重的湿发,更显红唇润泽;脊柱挺拔,窄腰如弓,一滴水珠顺着深陷的后腰,淌进了引人遐想的两堆玉团里。
他换好了衣服,又将头发高高束起,戴上发冠,穿戴重新整洁熨帖,恢复了一丝不苟的禁欲模样。
段折锋只换了外衣,然后就坐在椅子上,透过朦胧黑纱,静静地看着这活色生香的一幕。
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扣击着。
——啊,差点忘了,江辞月后腰上的龙印,这时候还没有刺下……怪不得,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师兄好怕疼啊。今世再刺一遍,想必还是会忍不住叫出声吧。
江辞月换完衣服,推开门看了一眼外面。
这场罕见的大雨笼罩整个奉都,不知要持续多久。
雨下得太大,实在不便出行。街道上空无一人,忠义祠里的几人也都受困出不去。
眼看已经是午饭时间,两位老太太亲自下厨,给两位年轻人做了饭。
江辞月本想推辞,他辟谷多年,早就习惯了不饮不食,最多用一粒辟谷丹。
但老太太们很是坚持,其中一位抹了抹眼泪,说:“当年段夫人常常以热食馈我,我们无以为报,连她唯一的儿子都保护不好,实在太惭愧了。如今过去十多年,终于有机会能回报一顿饭,你们千万不能推辞。”
话说到这里,江辞月也就点头答应下来。
这顿饭吃得不快,实在是江辞月不知道怎么照顾盲人用饭,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