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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头髮丝儿都能想到,此举不但北契王帐乐见其成,王朝更是拍手叫好,毕竟放在世人眼中,耶律楚才这叫“为民除害”。
耶律楚才不知李长安所想,继而道:“我自幼不爱读书,尤其是你们中原的圣人诗书,把那帮马背上的勇士读到了马下,成日隻知如何争权谋利,却不知王朝燕字军已强大到了何种地步。最可笑的是,前年我上奏新一批改良的弦机弩可百步穿甲,昔日草原上的雄鹰拉木伦竟嘲笑我是个惧怕豺狗的羔羊。”
说着,耶律楚才怒火中烧,拍桌骂道:“一帮蠢材!愚蠢至极!”
李长安笑了笑,“故而,你想杀了他?”
耶律楚才瞪着她,忽然笑了,若无其事道:“自然……另有其人。拉木伦再无用,毕竟是铁王座的左膀右臂,不过因此事,我被派遣去了南庭,手无实权隻得当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王子。”
话至此,李长安已理出了个大致的局势。南庭橘子狐沙二州地域贫瘠,小部落仍是如同一盘散沙,且有各自为政的苗头。在呼延一族尚得王帐恩泽时期还算相安无事,自打呼延同宗以居功自傲的罪名被贬至边境后,南庭在与北院的分庭抗礼中便逐渐落了下风,以至今日仍抬不起头来,处处受牵製。而原是王族的慕容家便更凄惨无比,所幸这些年龟缩于南庭韬光养晦,逐渐恢復了些元气。但于耶律楚才而言,无论脚下走的是独木桥亦或青云大道,慕容氏族无疑是最大的一块绊脚石。
王帐的用意不难猜,无非是帝王权术惯用的老法子。让慕容氏族与耶律楚才鹬蚌相争而独得渔翁之利,如此看来耶律楚才虽在后宫得势,但在北契皇帝眼中却不堪重用。谣传北契皇帝痴迷儒释二道,如今看来也并非空穴来风。否则又怎会效仿王朝女帝,抑武重文?
李长安试探道:“如此说来,殿下欲杀之人……”
耶律楚才微微一笑,眼角下那颗泪痣竟平添了几分妩媚,“慕容兰亭,不过你若能将慕容氏一族都杀光了更好。”
李长安想也没想,爽快道:“隻杀慕容兰亭姑且尚可一试,不过在下有个条件,殿下需得先助我夺泉眼。”
耶律楚才亦未迟疑,替杯中续满了茶,笑眯眯道:“成交。”
李长安起身,朝耶律楚才举杯相敬,而后仰头饮尽,提醒道:“容在下多句嘴,呼延同宗可不是省油的灯,殿下可得当心。”
许善心曾道玉龙瑶暴殄天物,不知露峰稀贵,眼下这个七王子才真是挥金如土,将整壶露峰当白水一般尽数倒出,浇花养草。且尤不自知的笑道:“你可知中原话里,我最喜欢哪两句?一是潜移默化,二则物极必反。”
前一句明指北契王帐如今的风气,后一句,李长安却未能猜透。
李长安转身离去时,只听身后传来一声轻语。
“李长安,你且记住,北契铁骑踏破古阳关之时,便是我娶你为妻之日。”
她头也不回的笑道:“那时我必在古阳城头,恭迎殿下。”
洪高虎不知自家闺女是否真的死了心,以往碰上此类事,洪秀儿总要伤心欲绝好几日。严重时甚至茶饭不思,谢时入帮后,洪秀儿收敛了不少。但在第一眼瞧见那白衣公子时,洪高虎便惴惴不安,直至今日。
昨夜酒后之事,洪高虎已记不得,但吃饭时瞧见自家闺女两眼肿的跟桃儿似得,脸上却挂着久违的真心笑颜。不仅洪高虎,就连马义也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如此看来,这场风波总算是过去了,终于可以安心的回程了,也不枉费在汴梁耽搁了这么些时日。
众人用罢饭,洪高虎悄悄往谢时手里塞了一锭银子,当着洪秀儿的面,拍着谢时的肩膀道:“谢时啊,时辰尚早,难得走一趟汴梁,一会儿领着小姐去街上逛逛。”
随即转头又对洪秀儿道:“闺女啊,看上喜欢的尽管买,不必给这小子省银子。”
换做以往,听闻此言洪秀儿必定遮掩不住狂喜,偷偷瞥一眼俊逸青年而后勉为其难的赧羞应承。但此刻洪秀儿竟瞧也不瞧谢时,隻淡然一笑,道:“爹爹,不必了,出来这么久大伙儿都疲了,早些回去也好。”
洪高虎愣了半晌,险些老泪纵横,一丝“洪家有女终长成”的欣慰油然而生。
出城门时,洪秀儿一步三回头,洪高虎瞧在眼里,却隻得徒然叹气。那白衣公子样貌好,家世好,谈吐不凡,身手亦不凡,虽心有不甘,但不得不承认,此等人中龙凤配自家闺女委实有些委屈。
来途尚有欢声笑语,回路却相对无言。
以往总是少女对青年剑客百般纠缠,而青年剑客偶有回应。这一回,竟是青年剑客先开了口:“少主,世间男子千千万,何必相思一根草。”
洪秀儿噗嗤一笑,“木头,这话不是我说的吗?你怎反倒用这话来宽慰我?”
谢时一本正经的点头道:“少主此言极是。”
洪秀儿摇了摇头,一脸无奈道:“说你是根木头,你还真就雕不出半点花来,从你入帮第一日起我便让你唤我秀儿,到如今仍是满口少主。”少女转头目不转睛的看着青年剑客,“谢时,你何时才肯唤一声我的名字?”
此时日头正艳,那玉覆额上的红玉如少女的豆蔻年华一般璀璨夺目。青年剑客深深凝望了少女一眼,而后默然垂眸,没有言语。隻转身回首,不见城池,不见人烟,身后已无回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