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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郡主府前,程青衣从车窗内探出头,唤住欲要进府的姜孙信,问道:“郡主,真的没有话需要我带传给殿下吗?”
姜孙信站立良久,回头朝她微微一笑:“没有。”
她日后是九五之尊,她却仍是阶下囚,昔日种种再不能忘,尽头也终将隻有陌路。
马车渐行渐远,姜孙信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睛,快步走入府门。
春雪不停,落的尽是人间悲凉。
一路小心翼翼从白手起家到如今的骤然富贵,身为幽涧山庄庄主的周云威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白日青天好端端的怎就大祸临头了?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来的也太快了些吧?幽涧山庄才过上几年好日子,老天爷就瞧不顺眼了?
知命之年才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周云威斜眼瞪着坐在下手的儿子周通文,气的胡须颤抖。但晚年得子,夫人又极为宠爱,骂不得打不得,连句重话也不知该如何说,最终隻得重重叹了口气,道:“文儿,再让你几个姐姐去探探那常公子的口风,看她打算何时离开,若庄内有她心仪的物件,秘籍也好兵刃也罢,只要她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几日之前,情场失意的周公子前脚刚回到庄子,那个从头到尾看尽他笑话的年轻公子后脚就追来了。说是久仰周老爷子威名,特来拜会,顺道切磋武艺。周通文碍于那把凤霞刀,面上不敢拒绝,客客气气将人请进了庄子,谁知见过一面后父亲便对此人万分恭敬,一副恨不得当祖宗供起来的模样。这年轻公子嘴上左一个“叨扰”右一个“有劳”,私下里却如至宾归半点不见外,且这一住就住了半旬的时日,每日什么也不做,隻与几个尚未婚配的姐姐饮酒煮茶,家长里短。起先周通文还时常去凑个“热闹”,想探一探那年轻公子的虚实,可不知几个姐姐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帮着他这个亲弟弟也就罢了,还嫌他碍眼,明里暗里都在告诫他莫来打扰。
到如今隻知晓那年轻公子姓常名安的周通文,一脸为难道:“爹,若他想要人呢?咱们给是不给?”
周云威气的横眉倒竖,一拍桌子,怒道:“给什么给,我周云威的女儿哪是谁人都能娶的!就算是她李……那也不行!你少废话,赶紧去。”
平日里时常把“待人以礼,待人以诚”的圣人教诲挂在嘴边的父亲极少有如此暴怒的时候,周通文当下不敢再多嘴,带着“重任”匆匆出了门去。
幽涧山庄最早隻算是个有门脸的小宗派,手底下没有可大肆挥霍的金银,从祖辈辛辛苦苦积攒下来的家业只够在城郊外挑个不好不坏的小地界,建一处不大也不小的宅院,这几年风生水起后,深知持家不易的周云威舍不得祖业,便找人看了风水在此基础上扩建出了如今颇具规模的大庄园。
周通文缓步走在高深院墙下的廊道里,远远望着另一边凉亭里的欢声笑语,脸上神情阴晴不定。他并非高门出身,不讲究那些君子之道,但身在江湖,情义二字乃是立足之根本。不以强欺弱,不以大欺小,是江湖正道的规矩,而这个常公子显然坏了规矩。所以他觉着被苏秦篆当众拒绝并非什么丢脸的事,却不能容忍姓常的在幽涧山庄肆意妄为。
足足在廊下站了一个时辰,瞧见几个姐姐尽兴而归,周通文定了定神,往凉亭走去。
坐在凉亭中一脸风轻云淡的李长安好似早知道他要来,在他走入凉亭时便将一个空茶杯放在对面的位置上,就着方才煮好的茶水,一面斟茶,一面道:“周公子,坐下说话。”
周通文气不打一处来,分明自己才是主人,这没脸没皮的家伙竟反客为主起来,当下便也不再客气,一屁股坐下,冷着脸道:“姓常的,少在我面前卖关子,今日咱们不妨把话说明白,我爹敬重你那是他以礼待之,你少蹬鼻子上脸。如你这般的江湖武夫,我见过不少,不就是眼红庄子里这些珍宝秘籍,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犯不着整日在这惺惺作态。”
李长安不急不缓的啐了口茶,微笑道:“少庄主,看来你爹没跟你说实话啊。”
周通文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李长安仍是慢吞吞的道:“我要什么,你爹都知道,可他犹豫不决,我只能留在这里帮他想明白。若是想不明白……”周通文双眼一瞪,“我也不会怎么着,顶多再多住些时日,我瞧你那几个姐姐倒是生的水灵,若住的时日够长,互相解解闷我也不介意。不过少庄主,你父亲没告诉你,我可不姓常,我姓李,木子李。”
李常安?
周通文刚想说哪来的无名小卒,猛地心头一颤,失声低呼:“李长安!?”
而后许久,久到茶水凉透,周通文也没再说出半个字来。
走时整个人失魂落魄,不敢多看李长安一眼。
如今的江湖好比一座小朝廷,本就摇摇欲坠的侠骨风气在一指诏书下荡然无存,各路高手奇人的涌现不过是时事造就出来的昙花一现,但规矩多了也并非全然是坏事,若江湖这座林子太过茂盛,神仙高手满天飞,脚踩黄土背朝天的凡夫俗子哪还有安生日子过?人间事还得人间自己管,朝廷要以力製力,就需要幽涧山庄这样的趁手兵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