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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语岑不解,顺着皇帝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亮堂的街道上时而路过一些人,或是推着氤氲着热气的小推车,或是挑着盖上了盖子的扁担,边走边吆喝,即便是在如此天寒地冻的夜晚,声音也沉稳又绵长。
“你看京城之中,尚且有人过得如此艰辛,那此刻的献州呢?那些活下来的无辜百姓此刻是睡在被砸破了的屋里,还是露宿在了寒风凛冽的街头?”陆晞的声音无悲无喜,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献州叛乱的事,一早是能解决的。”
如果当初那献州知州袁行舟能在第一时间开仓放粮救济百姓,而不是纵容底下的人倒卖公粮谋取私利,那么有了盼头的百姓怎么可能叛乱?!
这一点,朝中之人都知晓。
只是经过了这么些日子后,那群大臣好似都忘记了有因才有果的道理,只为了平叛胜利的事而感到高兴,却忘了当初那些百姓是如何在冰天雪地里苦苦求生的。
“只是人心复杂,利益至上,百姓的生死竟比不上朝中臣子各自的私心。”
萧语岑忽然浑身僵硬,不敢再看身边的人。她从未想过皇帝会有如此仁厚的心思,可她能听出她语气里的无奈和悲凉,那是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力感,像是跌落在了水里,想要挣扎着浮上去瞧一瞧天际的光,却被汹涌的暗潮推着愈发往下沉……
这一刻,她的脑海中闪过许多画面。她头一次对自己所做的事产生了怀疑。
她一直都知道王爷他为了暗中谋划更多的权力,而挑拨着献州叛军不愿投降,导致更多的无辜百姓惨死……从前她下意识忽略这样的事,可如今被皇帝明明白白地剖开在她眼前,她竟有些恍惚了,这样筹谋得到皇位后,王爷他比之陆晞又会如何对待天下众生呢?
且不说天下众生了,单是她们这群在暗中为他做下见不得人的事的影子,又会被如何对待呢?
从前她思慕王爷,觉得他心胸宽广又温润尔雅,为了他做什么都愿意。可如今她怎么觉得有些看不懂王爷了?甚至在担心事成之后,能无视数万百姓性命的王爷真的能依靠他们之间那微末的情意而善待她吗?
想了许久,萧语岑想不明白,额角微微发痛,她心乱如麻地胡乱揉了揉。
一隻冰凉的手抚过,落在了她的太阳穴,指腹磨蹭一会儿,动作极为轻柔地给她揉着。
“怕是冷风吹多了,有些受凉了。”陆晞环抱着她,边揉着边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夜里凉,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的手轻轻搭在少女的肩头,却发现她的身子似乎很是僵硬,连抬脚都十分艰难。
“怎么冻成这样?”她挪到少女的身前,弯了弯腰,回头看着她,“上来,我背你回去。”
萧语岑也不知是冷风冻了她,还是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让她感到寒冷。可这会儿瞧见皇帝弯着腰拱着背,温润的眼里全是她的模样,心中忽然吹过一阵温暖的春风,抚平了她心头的躁动不安。
她抿着唇,垂下了眼眸,缓缓趴在了皇帝瘦弱的背脊上,拿着披风将她们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侧头伏在她的耳畔,轻声打趣着说道:“摘星楼离臣妾的翠微阁有好长一段距离呢,皇上背着臣妾,不怕累得倒头就睡吗?”
“不怕。”陆晞环住少女纤弱的腿弯,轻柔地托着她的臀,在她的呼吸尽数扑洒在她的后颈处时,悄悄瑟缩了一下,“爱妃很是轻巧,朕背得动。”
说完,也不再言语,鼓着一股气,脚步沉稳地踏入了一片夜色中。
话是这么说,但回到翠微阁时,某人累得气喘如牛,脸颊也烧得通红,滴滴硕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看起来当真是狼狈极了。
陆晞咬着牙,在萧语岑略含笑意的眼神中,踏入了早已放好了热水的偏殿,三下五除二地把自己脱了干净,泡入了水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去了一身的疲惫。
穿好束胸和衣衫,来到寝殿,同样收拾好了的少女已经支着身子斜靠在了床头,手里拿了本书,似乎是在等着她。
轻缓的脚步声自门口传来,萧语岑抬眼凝望,长而媚的眼眸里泛着淡淡的雾气,有一种神思恍惚的迷离之色。
看清了来人,她逐渐回过神来,搁下了手中卷起的书册,拉开了旁边的被子,钻了进去,还十分贴心地给皇帝也留了个位置。
两人双双躺下,沐浴后清淡的幽香在被褥周围笼罩,强势地侵入鼻尖,似乎拉进了两人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
想到今日的事,萧语岑心中压抑又感慨。理智告诉她不该质疑王爷的任何决断,可现在她总觉得或许陆晞会比王爷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