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页
“阿溪——”
直到她呼唤出声时,感到自己喉间那刺骨的疼痛,她才下意思地意识到,自己的嗓子已经遭受了何等重创。
她的声音如此嘶哑,耳朵根本听不见。
地上密密麻麻都是冰菱,刚刚在坠落的时候,有一根冰菱透体而出,好巧不巧地扎穿了她的喉咙。
在跌落的那一瞬,如果将身体上所遭受的致命伤全部按次数算,她恐怕在那一刻,已经死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吧?
元浅月朝前方走去,她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而痛苦,好似挪动的不是自己往日里轻盈的身体,而是在拖运着一座压在脊背上的山丘。
冰渊之下,寒风呼啸。
冷风像是刀子一样割在脸上,她呼出的热气立刻冻结成冰,皮肤表面冷得几乎发青,肌肤失去了弹性,像是结了冰一般坚硬。
她以为她走了很远,她在寒冷和痛楚中战栗着,恍恍惚惚想看看自己的,回过头后才发现,才走出不到十步。
她朝着那行刑台下的方向走去。
她这一生,似乎从没有跋涉过这样远的路。好似这世上最远的距离,也不过如此百十来步。
在她艰难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走到了行刑台下方的冰渊后,她终于在泛着粉红色的视野里看见一条蜷缩着的黑金蟒蛇。
她在风雪中,安静地蜷缩着,半埋在雪地里,浑身冷硬,已经被冻僵了。
元浅月喜出望外,她艰难地弯下腰,动作极为细致温柔的将它捡起来,生怕用力稍大,就会将它碰碎。
她的手指乌青,脸色苍白泛着紫,嘴唇没有一点血色。
她将瞳断水托在手掌,放在心口,却发现自己的肌肤早已没有了任何温度。寒风会带走她任何皮肉表面的热气,哪怕是她一直能御寒的仙门衣裳也不可能留住任何温度。
即使是她的心口,也只有那么一点微不足道,趋近于无的温热。
眼看着瞳断水的蛇身在自己的手中如此僵硬,甚至已经不知道它到底能否被救活,元浅月茫然四顾。
她走向了一截冰菱。
她折断了它,将冰菱尖锐的尖端转向了自己的胸膛。
她咬着牙,用冰菱划开了自己的胸膛,在这上面开了一个巴掌长的口子,在再次袭来的剧烈痛楚里,颤抖着手,元浅月将这一团蜷缩着的黑金蟒蛇从这个口子里,放进了自己心头的血肉中。
那温热的鲜血涌出如注,却又在立刻接触到寒风时被冻结,止住了伤口的血。
在做完这一切后,她的血肉之躯感受到在这心头血肉处,由瞳断水身体带来的极度寒冷,顿时颤栗不止。
“我们都要活下去,阿溪,”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充满了鲜血的眼珠视野里泛着红,眼神却依然明亮,周身鲜血冻结,血迹斑斑,朝着那冰渊的出口艰难地一步步走去,“在坚持一下,姐姐马上带你出去。”
她走的每一步,都如此艰难。
风在撕扯她,冰在消磨她,痛楚在折磨她。那冰渊的出口遥不可及,元浅月咬着牙,在剧痛中颤抖着,坚持着,努力着。
——她们都会活下去。
她们一定都会活下去。
她朝着那遥不可及的出口前进着,无论什么阻力都不能阻挡她,等她出去后,东乌一定在那里等着她。
到时候她可以向邢东乌炫耀,即使没有邢东乌的帮忙,她也可以救出阿溪。
阿溪什么都没做错,她怎么可以放弃她。
她是她的姐姐,她怎么可以抛弃阿溪呢?
迎面而来的寒刃像是刀锋一样在她身上切入,留下刺骨疼痛的红痕。忽然之间,她脚步一顿,空茫而泛着乌紫的脸庞上,略带惊喜地低声问道:“阿溪,你醒了吗?”
她感到了心头血肉处传来了一阵刺骨的疼痛,是阿溪醒了之后有所动作吗?
那疼痛尖锐,由内及外,没有停止,而是越发扩大。
元浅月没有停下往前艰难迈步的动作,在许久,又或是短暂片刻后,在这种连神魂都痛不欲生的疼痛中,她才恍恍惚惚地明白过来。
——是阿溪在吃她的血肉。
她怎么忘了。
阿溪是个半妖。
半妖在濒死的时候会化作原形,在这个时候,如果得不到进食,他们很快就会死去。
而在这个时候进食的半妖,早已失去了神智,变成由本能驱动,只知道吞噬凡人血肉的怪物。
元浅月的脑子空茫一片。
只要她想,她可以划开刚刚那个将她放进去的伤口,轻而易举地把这个正在吞噬她,正在危害她的性命,给她带来更加惨痛的折磨的罪魁祸首,抛在这片茫茫雪地里。
她有那样美好幸福的未来在等着她,邢东乌在等着她,等着她去结侣大典,和她神魂交合,永不分离。
她应该懂得取舍,应该明白何时放弃。
连青鸟都跟她说过了,她有这样光明美好的未来,有些事情不能强求,该放手时就要放手。
她曾经那样骄傲又自信地说,她的性命是世上最宝贵的东西了。
过去,现在,将来。
无论何时,她都知道,她的性命都是如此珍贵的东西。
元浅月迈动脚步,在风雪皑皑中,浑身浸透了鲜血,呼出的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鲜血气息,朝向那依旧遥不可及的冰渊出口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