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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绝不可能是个普通的凡人孩童。
“这个老东西!”她用清脆又甜美的稚童声音,发脾气似得小声埋怨道,好似受了莫大的委屈,怒不可遏地愤恨道,“从辽国到凝香宗,需要那么久吗——”
刚刚听到外面有声响时,她兴奋得要无法自抑了,可下一瞬,她就发现,那只是一隻林鹿无意间掠穿过林间而发出的动静。
她越想越气,眼眶中都蓄上了泪,稚嫩的脸蛋上,眼眶立刻染上一片微红,抽抽噎噎地似乎要开始哭起来了。
元朝夕心中警惕万分,冷眼看着她。
在十六城殒命之后,魔域大乱,前来復仇的妖族数不胜数。他受了很重的伤,几乎是拚了半条命,才勉强从妖族们的围剿中逃出来。
这两年来,他一直在疲于奔波逃命,到现在,旧伤也没有完全愈合。
兴许是伤太重,使得他心智不稳。在这些惴惴不安的日子中,他总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刻,梦到些自己前半生的旧事。
他梦见上元佳节时,华灯初上时,他与昭成慈相隔遥遥人海的一见钟情。
他梦见昭成慈在晨曦微光下为幼时的元浅月梳发的情景,他曾在旁边静静地望着这岁月静好的画面,发誓一生要保护自己的妻女,不惜性命,不惜一切。
明明那都是些琐碎不值一提的小事,每次醒来后,他对自己的梦境嗤之以鼻,可每晚入睡后,在他的梦里,日日越发清晰。
这令他感到烦躁和愤怒。
真是稀罕,一个十恶不赦的妖魔,竟然也会被梦魇所困扰。
是否吃掉足够多的人,是否治好了自己的伤,他就可以摆脱这样跗骨之蛆,纠缠不休的梦魇?
在这漆黑阴暗,又阴冷潮湿的山洞中,他就这样站在洞口,居高临下,如临大敌地盯着躺在地上,抽抽噎噎的女童。
身后是阴冷的寒风,后面似乎传来了阵阵细微的声音,那是来自山洞深处的囚徒们在元朝夕离开后,立刻发出的哭泣和喊叫。
这一幕比想象中的更加诡异。
贞妃颤抖着的身子渐渐地平静了下来,她生在宫中,历来会察言观色,她察觉到了元朝夕对这地上女童的态度很是奇怪,一时间不知所措地缩在角落里,紧张地将目光不停地在元朝夕和女童的身上来回转动。
元朝夕看着她半响,忽然一声不吭地往后退去,高大的身形渐渐隐匿在黑暗中。
贞妃高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胸腔,她小心翼翼地将目光转向地上躺着的女童,却不知道她何时已经坐了起来。
她坐在地上,一脸愁苦,双手用力地揪着自己黑亮浓密的长发,烦躁又不耐地咬着唇。
对外界的一切,她都毫不在意,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贞妃又痛又累,三天的折磨和饥饿,使得她疲倦渴乏,精神恍惚,她下意识地明白过来,这个女童脑子多半不大正常。
至于为什么元朝夕会忽然离开——
妖魔还这么挑食,脑子有病的不吃吗?
贞妃情不自禁地想道。
躺在地上的女童忽然又松开了紧攥着头髮的手,她像个木偶似得,猛然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那阴风呼啸的山洞外。
片刻后,她慢慢地歪着头,凝视着那轻微声响传来的方向,瞳孔逐渐放大至极限,慢慢地裂开嘴,露出一个癫狂又痴迷的笑容。
那双黑亮剔透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烧着无穷无尽的欲念和渴望,亮得吓人。
片刻后,她立刻站起身,然后一步步地朝贞妃走来。
“嘘——”她俯下身,稚嫩娇小的孩童,微笑着,将一隻手指比在唇瓣上。
这个女童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就像某种可怕的深渊怪物,在影影绰绰的黑雾中,亮出令人恐惧的灼热目光,“我也是被妖魔抓进来的,是吧?”
在与她对视的瞬间,贞妃的脑子好像被人猛然打了一棍,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灭顶的恐惧顷刻将她淹没。
深渊中的恶魔靠近了她,和她轻声细语,山一样庞大的身躯,露出森白狰狞的獠牙,凑在她的身侧,用地狱中传来的厉鬼哭嚎,伴着阴风阵阵,同她轻声细语。
“我的父母都被这个妖邪吃掉了,怎么办,我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好可怜的——”
“让杀死妖邪的人来收养我。”
“像我这样无家可归,又弱不禁风的小孩子,一个人怎么能活得下去?”
她语重心长,甜美清澈的稚嫩童音听上去如此哀伤可怜,女童眨了眨眼睛,咬着嫣红的唇瓣,仿佛在害怕地哼泣着。
“要是她不收留我,我会死的。”
女童收放自如,流畅地变换着自己的语调和神情,挑挑眉梢,调皮地歪了下脑袋。
“——你也会死的。”她用世上最恶毒的语调说道,孩童的脸庞上露出了一抹甜美的微笑。
在恐惧之下,贞妃颤抖着身体,拚命地点头。
女童立刻从她的身边挪开,好像挨着她就是碰到了什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东西。她往前走了两步,挑了个显眼的地方,一头栽倒在地,像是受了莫大的伤害一般,脸上的血色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了下去。
她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整个人从内到外都透着饱受折磨后的憔悴,看上去比断了手臂的贞妃还要虚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