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节
苏姈如仍在来来回回捣腾那些糖莲子,语间尽是期待着问:“落儿可有玩过骰子?”
薛凌手上动作略顿,她想着苏姈如会问苏远蘅,问霍云婉,问谁都行,实在没想到苏姈如会问这个。但无论问什么,其实都无关紧要。且苏姈如说话,从来便是如此,期待与不期待,都是一种假象。
直到地面干净的如同被狗舔过,她终于心满意足的起了身,搂着那包东西,道:“我的房间可有变动?”
苏姈如做了个伸长脖子的动作,瞄了好几眼薛凌手上,才假意埋怨道:“哪有捡地上东西的道理,失手摔了也就摔了,管他是个什么奇珍异宝,值得我家落儿弯腰。”
薛凌指尖移位,摸索了一下。想着,今后,这东西不能再吃了。
苏府大的很,恰逢近日天公开颜,料来是没什么夜雨。就算有,廊檐子下凑活凑活也过了,见苏姈如不答,薛凌就不打算再问,只说是自个儿去瞧瞧,有得歇,便歇,若是没有了,随地躺躺也就罢了。
她要走,苏姈如语气却瞬间多了些悲凉,喊了一声“薛凌”,继而偏了视线,略怆然道:“你要输的。”
你要输的。
她手里一把糖莲子落的恰到好处,蹦跳间残影遮住视线。等一切归于平静,薛凌早就走出门廊了。只有苏银走进来,躬身喊:“夫人”。神色庄重老成,截然不是薛凌面前的讨好油滑向。
苏姈如撑着头,没看苏银,脸上无悲无喜,只是喃喃了一句:“她要输的。”
苏银等了片刻,仍不见苏姈如回神,便又喊了一声“夫人”,苏姈如终于回神,瞧向他,摆了摆手,示意将桌子上撤下。继而借着落手的功夫,轻扣了两下桌檐,方挂上一贯的笑意,春风满面的出了厅。
薛凌几个转后,回了原来的房间,此处还是一切未改。她放下手上东西,本是要躺,脚却不自觉往书桌处走。桌上砚台狼毫皆洗的干干净净,一叠厚厚的宣纸在羊脂玉镇尺之下压的结实。
黑白相撞,就越显的纸上墨浓。
她缓缓抽了一张出来,面无表情的扫了一眼。是“计伏成戴,谈宋茅庞。熊纪舒屈,项祝董梁”。与她近日遇上的那些狗毫不相干,却又颇为相近。
近到她想去捏一把那个装着孔明锁的荷包来按住躁动的心,才刚触及,又记起兵符的事,瞬间跟烫了手似的,缩回老长一截。
人,终于重重的倒在了床上。
霍云婉给苏家的信,是在第三日晚到的苏家,江府的人,果然是还没到回到京中。纵是两看相厌,听闻宫里来信,薛凌还是老老实实坐到了苏姈如一侧。
这数日,她不愿意出门,苏姈如也没来叫,饭食一应是下人送到面前。如此识趣的苏夫人,薛凌也是第一次见。许是觉得这人终于不拿自己当傻子玩了,她心头又平了几分。
然苏姈如开口却不是信上写了什么,反而扬着那张纸条仍旧是问:“落儿可有玩过骰子?”
薛凌冷着脸,兀自伸手去拿纸条。她只当苏姈如要闪躲,却不料轻易就拿到了手。虽小有疑惑,倒也没多管。展开来看,是霍云婉的笔迹不错。
只是……薛凌抬头看了一眼苏姈如,咬了一下嘴唇,才堪堪止住嗤笑。霍云婉的架子大了些,既无寒暄,也无借口,简明扼要,十万石。
但她并无多长功夫去嘲讽苏姈如,而是推敲起信上内容,未免与自己预料相差太远。十万石……够十万大军月余口粮。先不要说鲜卑有没有那么多人要养,就算拓跋铣已经备马要跟羯人真打起来,原子上一马平川,无物可挡,生死胜负快的很。拖一个月,怕不是他想等羯人的肥羊多下几窝崽出来。
而且,这与自己当初商议的东西相去甚远。整整差了数倍,狮子大开口,那傻狗也不是这么个开法。但世事就是说不准,她捏着纸张,一时间分不清这东西是拓跋铣想要,还是霍云婉想要。
然而不管是谁想要,梁国的粮仓倾尽,估计一时间都搜刮不出这么多余粮,又遑论苏家。而且这么多东西,要运过去。霍家的手再大,怕也难以遮的住。
就不知里头是哪个蠢货在玩花样,好在霍云婉应该会递信到薛宅处说的清楚些,薛凌心性稍定,便决定这个问题先搁一搁,稍后回去等着。当务之急,是苏姈如想怎么做。
虽苏远蘅在狱里,苏家骑虎难下,可信上内容一看就知道荒唐。薛凌自觉搁自个儿身上,再是强忍,也要气个青筋毕露出来,却瞧苏姈如此刻还捏着个帕子四平八稳的问人是否玩过骰子,真真是能耐。
便是她刚刚抢了信,又明晃晃的轻视,苏姈如也未改神色,捡了把椅子坐下,转了话头,道:“说的详细些呗”,似是忍俊不禁,她捂着嘴笑了一回,才满是戏谑道:
“这是哪家的,莫不是个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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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甘
薛凌抿了一下嘴唇未立马回答,借着桌上红烛摇曳生光,将纸条移上去,撩着火抖了两抖,方松了手,由着一点残片灰烬尽数洒在桌上。
其实也大可不必,区区数字,递道谁面前去,也扯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就这么寥寥几笔,却是将一张纸都勾的起了毛刺般蜇手,烧了图干净。
她既知是里头是哪个蠢货在玩花样,苏姈如自也是门清。管这十万石是银是粮,就是把苏远蘅架出来当着她面活剐了,苏家也拿不出来。
明显就拿不出来的东西,若非是故意找个莫须有的理由来取人身家性命,那就是先来一大棒子,后头再大发慈悲的退而求其次。
人向来这样贱的很,你无端让她丢个胳膊,她多是不愿意。可若你一开始说是要颗脑袋,再说算了,拿个胳膊也行,她就三拜九叩觉得你恩重如山。
可这些花样,莫说苏家通透,就是不通透,此时此刻做来,不过画蛇添足,多此一举。现今苏家决然死不得,所以第一桩就不成立,而第二桩,苏远蘅在狱里生死一线,苏家向霍家卖好的把柄又牢牢捏在霍云婉手里。但得她要,苏姈如哪敢不给,何必多生事端。
说是有意为难苏姈如,添点恶心,似乎也不太可能。换作薛凌可能还能见点成效,苏姈如能开口笑问“莫不是个痴的”,即便真恶心,也就那么回事了。
所以她还真不太明白,为何霍云婉会来这么一封信。霍云婉要的东西,是要送往霍家,霍家筹谋着暗度陈仓,实则是与胡人有些关联,而胡人……眼前就坐着一位刚从胡人那回来的。
若无宋沧这档子事,苏姈如就不会这么早走到江家去,也就无法知道霍云婉和薛凌有来往。她能想到,沈家和羯族开始相生相克,霍准那头必然也在谋划着重新和鲜卑来往。而且,霍准的奏章都已经砸到金銮殿上了。
苏家是想塞人到霍家那头去,但那是存的正正经经做生意的心。虽然这个正经里头免不得讨好上供,可从头到尾她是决然没想过要将半付身家拱手给人。且就算霍府有些私事,能有多大动静呢?多不就是沈家那样么。
那段时间,霍云婉还阳奉阴违着,更加给了她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哪知这个动静一朝到了眼前,那不是一个“大”字能形容,这就说是天崩地陷,也不为过了。
好在,这捅破天的主角,在苏府,这也是她急着将薛凌逼过来的理由。管他外头风高浪急,她就不信,薛凌会将自己玩死。
当初江闳才提及霍云昇的事,苏姈如便飞快的反应过来,薛凌已经与霍云婉见过面了。不然,当初霍云婉不会让苏家想办法骗雪色出宫。纵她不知道这二人是如何搭上的线,也想不透霍云婉为何跟薛